高曉東

在西城區牛街西里二區2 號樓,社區居民在由普通地下室改建而成的舞蹈排練室內練習舞蹈(鞠煥宗/ 攝)
位于朝陽區CBD核心區的“中國尊”2019年1月4日宣布完工。這個新“北京第一高樓”高528米,是典型的“以高度換發展空間”的建筑。
與朝陽區相比,在建筑高度有所限制的北京老城,是不可能“長”出摩天大廈的。《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明確提出,推動老城整體保護與復興,建設承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地區,62.5平方公里的老城范圍內,加強沿線區域空間管控,嚴控建筑規模和高度,保持老城平緩開闊的空間形態。
這樣的區域,該如何獲得發展空間?
北京建筑大學講師商謙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向老城要空間,解決之道只能在地下。
北京是全國地下空間面積最大的城市之一。2011年,北京市民防局曾進行全市地下空間普查登記。當年,全市統計共有地下空間3.18萬處,總建筑面積 5763.67 平方公里。老城范圍共有地下空間3702處,總建筑面積873.18平方公里,占全市地下空間總面積的15.1%。
4年前,商謙曾對北京老城的地下空間進行過細致的分類梳理,發現北京老城的地下空間種類極為豐富,涵蓋了居住場所、商場、休閑場所、辦公場所、地鐵站、車庫等所有類型。他認為,研究和合理開發北京老城地下空間很有價值。
北京東城區某小區地下室的一個小隔間,月租1000元。小隔間不足4平方米,剛好能放下一張雙人床,燈管懸在頭頂嗡嗡作響,伸手就能感覺到它的溫度。橫七豎八的管道包裹著落滿灰塵的隔熱材料,充當了小隔間的天花板。
年近六十的房東兼管理員,一邊開收據,一邊對租客重復著:“水費每月20元,電費每度1.5元,洗澡卡每張50元,Wi-Fi?這里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租客問了衛生、安全等問題,房東回應道:“這么便宜的地方在這周圍找不著,你就回來睡個覺而已。”
據統計,2012年約有4萬人曾租住在北京老城類似的地下室里。僅本刊記者近日探訪的這一小區,最多時就有25個地下室出租,每個地下室都被分成不少于50個隔間。這些地下室原本是居民樓、辦公樓等建筑的人防工程或儲物空間。
商謙在調查走訪中發現,北京老城有9個主要的地下室出租聚集區,這些地下室居住區出行極為便捷,1公里范圍內常有2至3個地鐵站,比如,上述小區地下室居住區距5號線崇文門站、磁器口站等都僅有幾百米。
如今,雖然居住已經不是北京老城地下空間的主要功能,但與出行相關的另一種地下空間,則關乎整個城市的運轉。
研究地鐵站點周邊地下空間,結合地鐵建設進行地下商業開發,具有完善地鐵站功能,充分發揮“地下經濟”優勢,實現地鐵和地下商業可持續發展以及緩解地面地下交通壓力等重要意義。
現在,穿過北京老城的通車地鐵有7條線路,共43個地鐵站。2016年,北京地鐵的客運量首次跟地面公交持平。2017年,北京地鐵超越地面公交,成為市民出行的主要方式,年客運量比地面公交多4.5億人次,達到38.7億人次。這相當于每天有1000萬人次乘地鐵出行。
商謙詳細分析了7條線路及地鐵站,發現除西直門站換乘13號線時與地面有連接外,其他地鐵站點空間全部處于地下。
他認為,研究地鐵站點周邊地下空間,結合地鐵建設進行地下商業開發,具有完善地鐵站功能,充分發揮“地下經濟”優勢,實現地鐵和地下商業可持續發展以及緩解地面地下交通壓力等重要意義。
實際上,北京老城還有大量閑置的存量地下空間。這些空間大量來自于地下防空洞。
北京老城地下防空洞的建設始于20世紀50年代,到20世紀70年代末,地下防空洞已形成相互連通的網狀結構,深度一般在十米以上,洞內可以方便地獲得地下水,通風孔能保證內部通風,可以容納戰時醫院、電影院等設施。
老城地下防空洞規模龐大,總量難以估量。1980年后,部分地下防空洞曾開放供游客參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長約1公里的“北京地下城”:東起崇文門,西至前門地鐵,南至天壇附近。另有一部分防空洞成了服裝加工廠等。
商謙說,由于缺乏維護,很多老城地下防空洞已經塌陷或者被人為拆除、回填。截至1999年底,已經被拆除的防空洞總量為89.4萬平方米,拆除的出入口共有18407個。
事實上,國外不乏把類似防空洞的老城地下空間開發成旅游景點的成功案例。比如,巴黎擁有大量地下墓穴和地下隧道,它們是巴黎地下空間資源的寶藏,在完全探明和開發之前,部分空間已經作為旅游項目向游客開放。
商謙說,讓防空洞等閑置空間在新時代發揮合適的功能,現在是一項規劃難題。目前的政策及實踐都傾向于對這些空間進行公益化改造。
在這方面,公益項目“地瓜社區”或許是個有意義的探索。
2007年,一直想為北京做些事的“海歸”周子書想到了自己在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攻讀碩士時的畢業設計《重新賦權──北京防空洞地下室的轉變》,于是開始重新調查研究。
亞運村街道的安苑北里小區有一處空置的防空地下室,約560平方米。一下雨,水深半米多,不僅造成安全隱患,也是對空間資源的浪費。何不把它變成一處服務于社區居民的共享空間?
亞運村街道辦向周子書發出了邀請,由他來牽頭負責地下空間的改造設計和運營。
2016年3月,改造后的地下空間正式運營,每天早10點到晚9點開門迎賓。這個空間,被命名為“地瓜社區”。據周子書介紹,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地瓜根長在地下,枝葉伸出地面,聯通了地下地上兩個本來隔絕的空間。

乘客從北京地鐵6 號線東四站老北京隆福寺壁畫前走過
如今,“地瓜社區”為小區9000名住戶提供服務。社區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活動房間,各房間根據不同用途配有不同風格的設施。舞蹈、瑜伽活動室配有整面墻的鏡子,會議室配有投影設備,還有蝴蝶標本室、兒童娛樂場、書庫、個人影院、臺燈書房、桌游房間等。房間部分免費,部分按小時收費。
2019年年初,本刊記者探訪了這個在建筑設計界“圈粉”無數的地下空間。
入口有暖黃色圓餅燈箱Logo,通往地下二層的樓梯通道上粘貼著最近舉辦的垃圾分類、舊物回收、瑜伽體驗、節慶等活動海報。
恰逢晚飯過后,社區里十幾個小學生、初中生正在里面寫作業,也有幼兒跑鬧玩耍。一旁的父母、祖父母或者聊天,或者在電腦前工作。當日“地瓜社區”值班人員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每天都有五六十個小區居民來此“打卡”,周末和有活動時人就更多。
“地瓜社區”項目并不在北京老城的地下。不過,商謙說,這種公益化改造預示著老城地下空間被重新開發的一種趨勢。
事實上,即便是地鐵等規劃功能明確的地下空間,也越來越注重文化表達和藝術設計。
“較老的1號線和2號線站點只有少量公共藝術品,多使用顏色、大理石材料來體現其風格,而較新的4號線和6號線等地鐵線路的站點則密集分布大量藝術品,幾乎每個站點都有大型公共藝術品。”商謙說。
比如,穿越老城歷史文化保護區最多的地鐵6號線,是北京地鐵公共藝術品使用材料和工藝最多的一條線路,沿途有“平安里站磚雕四季平安”“北海北站石材畫廊下瓊華”“東四站石雕彩繪東四記憶”等藝術作品展示。
商謙認為,老城地下空間文化升級不能僅限于展覽,地鐵音樂等多種形式都可以用來提高空間品質,國外有很多成功案例可用于借鑒。
地鐵音樂可追溯至1904年紐約第一條地鐵通車之時,早期雛形是一些自由職業藝術家為躲避嚴寒,在地鐵站內的即興表演。1986 年,紐約成立了地鐵音樂協會以保證表演的高水平、正常化。協會在重要地鐵樞紐站設立表演點,表演時間、長度和節目會提前制定計劃,并嚴格按計劃實施。只有加入協會的會員才有資格在這些固定地點表演,音樂人要成為會員需經過嚴格考核。蒙特利爾等城市也有類似的地鐵音樂表演項目。
北京市雖然禁止在地鐵站內表演,但街頭表演仍很豐富。有調查顯示,北京的街頭表演主要分布于地下通道(占30%)、地鐵出入口(占26%)、過街天橋(占23%)等處。“個別表演地點由于表演者眾多還自發形成了類似紐約的有組織的‘換班。”商謙說,不妨在北京老城適當的地下空間設立表演場所,給更多藝術家提供表演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