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步升
初春的桃園桃花還沒有開,桃樹的枝干依然是冬天般的灰黑色,近旁的棗樹、梨樹,這些都是對季節變化不夠敏感的樹種,還都在以冬天的冷峻保持著對春天的矜持。只有桃園中農家栽植的越冬的大蔥,綠秧子已經躥出了一尺高,好似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率先闖過冬春分界線的優勝者,張揚而孤傲。還有那些野草野菜,它們深知自己不是桃園的主人,桃花開了,它們就會被當作雜草清除,而當下桃花還沒有開,它們借著這個空當,羞澀而又堅定地拱出地面,趁著樹葉還沒有生出來,盡情地享受劈頭蓋臉的陽光,并在立足的土地上灑出三三兩兩的綠來。
蘭州的陽光真好,蘭州的春天,那真是陽光的盛宴。桃園所在地又是一片到處播撒著吉祥寓意的土地,所在的城區叫安寧區,所依傍的山叫仁壽山,另一邊又是萬古奔流的黃河。安寧的十里桃園聞名數百年,曾經引動了多少的桃花流水,蔣大為《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就從這里唱響。住在桃園邊,知道桃花還沒有開,但今天卻意外地獲得了閑暇。閑的季節,閑的人,在擁有艷麗陽光的城市,今日的陽光又是艷麗中的艷麗,豈可辜負天地美意?
邀三兩好友,踱步入得桃園,向桃園主人討得一壺清茶,選定一座桃花盛開時接待客人的小木棚。遠離市聲擾攘,遠近無人,沒有飛鳥啁啾,沒有蚊蠅鬧人,沒有夭桃艷李惑目亂心,沒有風走塵起,只有無聲的春陽普照。正午的春陽好似一個傾城美人,一片天地都是她一個人的華彩。天地一派祥和,正是坐而論道好時光。涉及某一個話題,突覺眼前靈光一現,心口那兒一片豁亮,我起身步出小木棚,讓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下。
剛才討論的是人的幸福指數,我指著一眼望不盡的燦爛春光說,現在我向諸位宣告我的幸福指數:在我想曬太陽時即可走進陽光中。朋友都是心性明敏之人,一個說,這個指數看似簡單,但是要實現起來,必須滿足一個前提:無生存之慮,不必為五斗米東奔西走。另一位補充說,這只是物質條件,還得有自由身。他進一步推論說,為什么從古以來把錢說成是孔方兄?完全游離于外沿,必定陷于困頓無著,但若完全置身中心,又形同于拘禁,所以,人常說的錢乃身外之物,故作瀟灑之語,實則話里話外都有重大玄機。另一位說,想曬太陽即可走進陽光中,還有一樣潛在意思:身體健康,腿腳靈便,可以自主行動,無須他人扶助。還有,他強調說,你說的是“即可走進陽光中”,那么,你的存身之地環境要足夠好,不必千里萬里去追尋什么陽光沙灘,抬腳便可走進陽光中,才算是“即可”。
在一個不算遠的時代,曬太陽似乎是人的一生中成本最低的一項享受,所謂負暄獻曝罷。而今居然要滿足如此多的條件,而有些條件,并非個人的能力所及。諸友還在列舉實現這個幸福指數所需的條件,此時,我只愿意做一個傾聽者,在暖陽下傾聽。而我突然發現,一株桃樹的枝丫上有一顆黃豆般的花蕾,不知在那里傾聽了多久,悄悄地,又勃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