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晶晶
2018年6月,歌劇《一個美國士兵》(An American Soldier)在美國圣路易斯劇院歌劇院舉行世界首演。該劇由作曲家黃若、劇作家黃哲倫共同創作完成。全劇尾聲,男主角陳宇暉瀕臨死亡,留下了他生前最后一句話:
誰站在我這邊?誰是我的敵人?我是一個美國人。美國人是什么?

這些都是這部歌劇未曾回答的問題,就像2011年年僅十九歲的美籍華裔士兵陳宇暉在阿富汗服役時離奇死亡的原因那樣模糊不清——軍方聲稱系自殺,陳宇暉的家人則堅持辯稱陳非自殺,而是遭受了白種人同僚的“不當對待”與“凌虐”。陳宇暉對其身份提出的問題,是這部歌劇的驅動力。由于種族主義等問題在當下備受關注,這場悲劇所直面的矛盾亦變得更為尖銳。
《一個美國士兵》是作曲家黃巖在2014年受華盛頓國家歌劇院委約而創作的一部歌劇。該劇的第一版是一部六十分鐘的獨幕室內歌劇。而2017年,美國圣路易斯歌劇院開啟了其“全新的作品,大膽的聲音”演出計劃,作曲家黃若和劇作家黃哲倫便以此為契機,將這部歌劇擴展為兩幕、十一個場景,以倒敘形式展開。該劇主要的舞臺布景是一個軍事審判法庭,被審判的是一名虛構的美軍中士亞倫·馬庫姆(Aaron Marcum)。最終,他雖然因種族問題凌辱華裔士兵陳宇暉并致其死亡,馬庫姆這個真正的肇事者卻只受到了非常輕的刑罰。



導演馬修·小哲(M a t t h e w Ozawa)和藝術總監詹姆斯·羅賓遜(James Robinson)也在男主角陳宇暉的家鄉——紐約唐人街設置了一個場景,陳宇暉與劇中另一個名叫約瑟芬的虛構人物(陳的兒時玩伴)在那里一起長大。而陳在佐治亞州班寧堡和加州韋恩萊特堡基地的新兵訓練場景則生動地顯示出他頑強的意志。
外國移民來到美國并為他們的孩子創造成功人生的移民故事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植根于美國人的集體心中。陳宇暉的人生故事似乎本該是另外一個版本,因為他也是一個這樣聰明的學生,獲得了好幾所大學的獎學金。
然而陳宇暉的人生故事出現了不同的轉折,因為別人如何看待陳宇暉和他如何看待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他渴望有一種不同于傳統的通過讀書成功的途徑,他渴望成為一名警官。他認為參軍是證明自己是美國人的一種方式。在陳宇暉的眼中,他的華裔血統并沒有使他與其他在美國出生的純種美國人(美國土著)有任何不同。但悲劇的是,陳在部隊的同僚們并不這么認為。
陳宇暉參軍的決定出現在“911恐怖襲擊事件”的背景下。當陳宇暉向母親解釋他想參軍的愿望時,他說:“我不能忘記還有一場戰斗仍在繼續。”我們能深深地感受到陳宇暉是一名愛國者。
在指揮邁克爾·克里斯蒂(Michael Christie)領銜的一個三十五人的管弦樂隊的演釋下,作曲家黃若音樂中的不協和之聲和持續的張力得以突出,其中既有室內樂的元素,亦有基于五聲音階的亞洲之聲。黃若表示,為了在最后一場制造戲劇性的效果,他特別增加了三個迪吉里杜管(didgeridoos,一種澳洲土著樂器)。



聽這部兩個多小時的歌劇,并不會經歷一系列的輕響起伏。相反地,這音樂是慢慢地從聽眾那里拿走一些東西,累積的效果是讓觀眾在歌劇結束前慢慢地被情緒消耗。和一系列重擊的音樂不同,黃若的音樂是在打太極中一拳致命。
黃哲倫的腳本則不留情面地把美國軍隊描述為這樣一群社會底層的男男女女:他們濫罵臟話,有著種族歧視,津津樂道于嘲笑同性戀等。這些和陳宇暉同齡的士兵,就是一群普通的年輕人,并不像媒體宣傳的那樣積極、正面。這與大眾文化所頌揚的美國軍隊是“最優秀、最聰明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冉冉升起的美籍韓裔男高音歌唱家安德魯·斯滕森(Andrew Stenson)曾于2014年該劇在華盛頓歌劇院首演時擔任男主角。如今在擴充版中,他的表現更為精彩,他以他抒情的嗓音和大量的宣敘調生動形象地展現出陳宇暉這個年輕人的夢想與抱負。
歌劇的演職人員由許多亞裔組成,包括導演馬修·小哲、女中音歌唱家米卡·重松(Mika Shigematsu),當然還有劇作家和作曲家。女高音歌唱家凱瑟琳·金(Kathleen Kim)飾演充滿同情心的約瑟芬,米卡·重松飾演的陳媽媽一角慈愛而感人,這位陳宇暉熱愛的母親是一個善良的中國女人。男低音歌唱家韋恩·提格斯(Wayne Tigges)飾演的中士馬庫姆則是一個殺人狂,也是陳宇暉悲劇的源頭。
陳宇暉不幸死亡后,軍隊合唱團唱出了“合眾為一”(拉丁語原文為“E pluribus unum”,意為“團結統一”)。這句刻在美國國徽正面的格言本該代表美國這個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卻一語雙關地表達了陳宇暉受到的種族歧視等。最后陳媽媽唱的搖籃曲是唱給以鬼魂出現的陳宇暉聽的,陳媽媽希望她的兒子能得到安息。
歌劇《一個美國士兵》直言不諱地質問道:作為一個美國人和亞裔美國人分別意味著什么?這個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被人們忽視了。歌劇首演之夜既令人激動,又令人有些不安,因為劇中人物原型陳宇暉的母親陳素珍出席并觀看了演出。這部敏感的歌劇揭露的是她所拒絕面對的關于美國真相的質問,但該劇卻并未給出一個哪怕最簡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