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調解制度

齊樹潔/廈門大學法學院

為了緩解訴訟遲延，節約司法資源，匈牙利于2002年制定了《調解法》，由此確立了調解在匈牙利糾紛解決機制中的地位。

一、調解立法概況

21世紀初，為解決訴訟遲延、費用高昂等問題，匈牙利開始推行司法改革。2002年 《調解法》在這一大背景下應運而生。該法共44 條，自2003年3月27日起施行。新法制定之前，調解主要適用于家事糾紛、消費者糾紛、醫療糾紛等領域。新法頒行后，調解的適用范圍不斷擴大，其地位日漸提升。

近年來，為解決實踐中出現的新問題，適應國際調解制度發展的新趨勢，匈牙利對《調解法》進行過多次修訂。受2008年《歐盟關于民商事調解若干問題的2008/52/EC 指令》的影響，2009年的修法幅度最大。

與此同時，匈牙利多次修改《民法典》和《民事訴訟法》，增加了許多有關調解的規定。此外，公共管理與司法部先后頒布了多個行政命令，對調解員以及調解程序作了具體的規定。

匈牙利還有一些專業調解制度，這些制度起步較早并不斷完善。例如，1992年頒布的第22 號法令規定了勞動糾紛中的調解程序，強調在勞動糾紛調解中，調解員必須充分考慮道德因素及社會公共利益；1997年頒布的第149 號行政命令確立了與兒童權益保護相關的調解規則；2002年，立法機關對醫療糾紛調解作出規定，形成了一套適用于醫療糾紛的調解模式；2006年修改《調解法》，增設了刑事調解的內容。

匈牙利的調解具有以下幾個特征：（1）調解的啟動以雙方當事人自愿為前提。（2）調解程序在中立第三方的協助下完成。（3）調解程序具有便捷性和靈活性。（4）調解協議具有契約性。

《調解法》 第1 條第1 款規定：“調解的目的是為雙方當事人提供一名調解員，處理他們之間發生的人身或者財產糾紛，糾紛的處理結果不受制定法的約束”。第2 條規定：“調解是一種替代傳統法庭審理的糾紛解決機制，在調解過程中，雙方當事人為解決糾紛，自愿將案件提交給中立第三方，以求達成調解協議，并要求調解員以書面形式記錄調解過程?！?/p>

根據《調解法》的規定，調解須具備以下5 個要素：（1）由中立第三方主持。（2）當事人自愿選擇調解。（3）調解協議內容不受法律條文的約束。（4）處理對象為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5）全程書面記錄。

二、調解的類型

1.民間調解

民間調解是指在非司法性和非行政性的民間組織、團體或個人主持下進行的調解，包括自然人以自己的名義主持的調解，以及自然人以法人的名義主持的調解。匈牙利民間調解有三個特點：一是調解收取費用；二是調解員有嚴格的資格限制；三是調解員可以進行刑事調解。

民間調解協議不具有強制執行力，需要完善的司法確認機制來保障調解協議的執行。在調解失敗的情況下，須由其他糾紛解決機制確保糾紛繼續得到及時有效的解決。針對這些問題，修改后的2008年《民事訴訟法》規定：訴訟過程中，如果雙方當事人申請調解，法院應當審查調解的必要性、可能性和可行性。如果法院同意當事人調解，則訴訟程序中止，當事人須在法院作出訴訟中止裁定的6 個月內達成調解協議。如果當事人在調解員的組織下達成調解協議且經過法院的司法確認，該協議即具有和法院判決同等的法律效力。如果案件在起訴前已經過調解，原告須在起訴狀中予以說明。

2.在線調解

在線調解是在線糾紛解決機制(ODR)的一種，指當事人在調解員的組織下通過電話會議、電視會議等遠程方式進行的調解。在線調解依賴于以高度發達的信息技術為基礎的遠程交流，對硬件設施要求較高，具有快速便宜、高度機密、避免有爭議雙方當事人面對面語言交流等優勢。必須明確的是，在線調解的組織者必須是專門的調解機構。在線調解是社會調解的一種具體的實現方式。

在調解立法的框架下，在線調解的正當性備受爭議。根據《調解法》的規定，有兩個場合雙方當事人必須親自到場：（1）調解第一階段的第一次聽審；（2）雙方當事人調解成功后調解協議的簽署。除此之外，其他程序都可以通過電子簽名、網絡會議、遠程交流等方式進行。該規定限制了全程在線調解的適用。雖然全程在線調解與《調解法》的規定相違背，但如果當事人通過全程在線調解達成調解協議，該協議具有合同效力。法官在重新審理案件時，雖然不會直接認可調解協議，卻可能會將其作為合同予以審查，最終裁判結果也往往會采納該調解協議的處理方案。

3.刑事調解

2006年第123 號法令首次將調解制度引入刑事司法領域。2001年3月15日施行的《歐洲議會關于受害人在刑事訴訟中的地位的決定》在匈牙利刑事調解制度的確立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該《決定》第10條要求各成員國鼓勵刑事案件中受害人與被告人達成調解協議。對于成功達成調解協議的案件，法院在后續的裁判中必須參考調解協議的內容。

在偵查程序中，檢察官如果發現案件可以調解，且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同意調解，應當宣告中止偵查程序6 個月，將案件移交調解。調解員在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之間斡旋協商，以求達成調解協議。一旦調解成功，犯罪嫌疑人同意賠償或者保證以其他方式補償受害人，檢察官收到調解協議并確定犯罪嫌疑人履行完畢后，即作出不起訴決定。

刑事調解程序只是一種救濟被害人，緩和社會矛盾的特殊方式，并不能代替刑事司法程序，也不是刑事訴訟程序的必經程序。整個刑事調解過程中只有兩個階段與檢察官或者法官有聯系：一是調解開始階段，檢察官或法官認為案件可以調解，把案件提交給調解員；二是檢察官作出起訴決定及法官審判時須考慮調解結果。其他階段與民商事調解一樣，刑事調解適用《調解法》的規定，由具有執業資格的調解員主持進行，不允許國家機關介入。

三、調解員制度

匈牙利調解員分為兩類：自然人調解員和法人調解員。調解員資格的獲得實行許可制，只有在司法部登記注冊過的自然人或者法人，才可以從事調解活動。自然人成為調解員前，須接受專門的職業教育。只有獲得公共管理與司法部頒發的證明其擁有必備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的文書，自然人才可以申請調解員執業。符合調解員執業資格申請條件的自然人或者法人可向司法部提出申請，經審查獲得登記注冊，申請人即具有了調解員資格。自然人取得調解員資格之后必須繼續接受后續的職業教育。司法部定期對調解員進行監督考核，未通過考核的調解員將被撤銷調解員資格。目前，大部分調解員都具有律師資格。

自然人申請登記成為調解員須符合以下條件：完成了司法部要求的職業教育；沒有刑事犯罪記錄，沒有被禁止調解員從業；沒有被吊銷過調解員從業資格；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擁有高等教育學歷且有5年以上的相關領域工作經歷。法人申請登記成為調解員須符合以下條件：調解活動屬于營業執照上登記的主營業務；雇員或者其成員具有調解員職業資格且未被相關部門暫停執業。

調解員負有忠實、勤勉、保密、公正的義務。根據《調解法》的規定，從調解第一起案件開始，調解員應當按照受理時間對案件進行編號歸檔，記錄所有經手案件的調解過程。記錄的具體內容包括：調解開始的時間；雙方當事人的姓名和住所；調解結束的時間；如果有代理人，代理人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及其是否積極參與調解；調解的費用。調解記錄必須保存10年以上。保存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確定調解程序開始的時間；二是明確成功的調解中調解協議的具體內容或者失敗的調解中調解終結聲明的內容。調解員必須在每年的1月31日之前向司法部匯報上一年度的如下信息：辦理案件的數量、調解成功的案件的數量、調解失敗的案件的數量和性質。

四、調解程序

調解應以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為價值取向。因此，程序的啟動應當基于當事人的調解合意。根據《調解法》的規定，提交給調解員的案卷材料中，應有一份當事人表示愿意選擇調解作為糾紛解決方式的聲明。這份聲明的簽署與提交，標志著調解程序的正式啟動。調解程序一開始即產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

調解員接受當事人的調解申請后，首先會正式通知當事人，并告知他們有權委托代理人參加調解，而后組織第一次調解聽審。在調解的第一次聽審中，調解員必須告知當事人如下信息：調解的原則、調解的階段、調解的費用、調解員的保密義務、當事人對于保密事項的選擇權、法律法規規定的其他應當告知當事人的信息。調解活動一般在調解員登記的場所進行，也可以在雙方當事人同意的其他場所進行。

根據自愿原則，當事人可以自由地選擇一人或者多人擔任案件的調解員，以及自由地更換調解員。根據《調解法》的規定，當事人可以書面、郵件或者其他方式選定調解員。如有必要，雙方當事人可以同時選擇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調解員。調解員應當在接到當事人的調解申請之日起8日內決定是否接受。無論最終接受與否，調解員都必須以書面形式作出答復。調解員確定之后，當事人與調解員須簽訂一份委托調解員的協議，該協議須包含如下內容：當事人的姓名、工作單位、住址、工作單位地址；自然人調解員的姓名或法人調解員的名稱；法定代表人的姓名、地址；糾紛的種類、性質；調解使用的語言。

如果調解員與案件存在利益沖突，必須回避。《調解法》規定的調解員回避事由包括：調解員是一方當事人的代理人；調解員是一方當事人的近親屬；作為調解員的法人被一方當事人控制；調解員因合同或成員關系被一方當事人控制；因其他原因與案件有利害關系。如果調解員在此前的5年內擔任過一方當事人的代理人或被一方當事人雇傭過，則有義務向另一方當事人披露。對方當事人知情且同意該調解員繼續主持調解的，該調解員可以不回避。調解員、代理人、專家或者已回避的調解員，禁止在調解失敗后的仲裁程序或者與此案相關的其他案件的仲裁程序中擔任仲裁員，禁止在后續的訴訟程序或者與此案相關的其他案件的訴訟程序中作為專家證人或者一方當事人的訴訟代理人，除非對方當事人知情且同意。

一般而言，調解程序由兩部分組成：準備程序和正式程序。準備程序的主要活動包括：簽訂同意調解的協議；選擇調解員；了解調解規則；調解員講解調解原則和注意事項；當事人提供各種材料；簽訂委任調解員的協議等。在正式程序中，調解員須聽取雙方當事人的意見，確保雙方當事人得到平等對待。調解員主持調解程序，可以同時聽取雙方當事人的陳述，也可以分別聽取雙方當事人的陳述。調解員在征得雙方當事人的同意后，可以申請專家協助調解，也可以詢問知曉案件情況的其他人。

在調解過程中，當事人有權委托代理人。代理人可以是律師，也可以是其他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人。除非法律有特殊規定，在正式的調解程序中，當事人應當親自到場。在調解的第一次聽審中，如果一方當事人缺席，調解程序中止。一方當事人是法人的，其法定代表人也必須在第一次調解聽審時和調解協議的簽署階段到場。

調解有兩種結果：調解成功，達成調解協議；調解失敗，終結調解程序，轉入其他糾紛解決程序。

如果調解成功，當事人應當簽署調解協議。雙方當事人和調解員都必須在調解協議上簽名。調解協議一式三份，雙方當事人和調解員各執一份。調解協議的履行可以是當事人的自愿履行，也可以是在協議獲得強制執行力之后申請強制執行。調解協議經過法院的認可或者公證機構的認證之后才具有強制執行力。訴訟中當事人申請調解而且法院同意調解的，當事人在調解員幫助下，達成的調解協議提交法院而且被法院認可之后，與法院判決具有同等的效力。

如果調解失敗，當事人可以通過簽訂一份協議的方式終結調解程序，也可以通過以下方式來終結調解程序：一方當事人將其撤回調解的申請通知另一方當事人以及調解員；雙方當事人同時向調解員申請終結調解程序；同意調解的聲明簽訂4 個月之后，雙方當事人對案件爭議尚未達成調解協議。

為推廣調解制度，2008年修改《調解法》時引進了費用激勵制度。當事人在調解過程中積極參與調解，費用可以減半收取。在第一次調解聽審結束后，當事人積極參與調解，法院在后續的程序之中認可了當事人達成的調解協議，與法院相關的費用可以減半收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