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十六狼

齊力形容朱丹最愛用的一句話是:滿身的貴婦范兒。他其實是在反諷。兩口子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才15000塊,就算朱丹想當貴婦,也沒那個條件。
朱丹只是穿戴比較講究,在力所能極的范圍內,盡量給自己買品質好一些的東西。與朱丹比起來,齊力就像個民工,不修邊幅也就算了,他居然還看不慣朱丹的生活作派,說她是偽貴婦。
比如,朱丹買一雙3000塊的鞋,必定會四處打電話,告訴朋友她買了什么。在齊力看來,朱丹這樣的舉動,簡直膚淺得令人發指。他根本不明白,女人之間交換購物心得,是種怎樣的樂趣。
有一次,朱丹終于發了火,那次,她買了件羊絨大衣,正在電話里和一個女友談論得高興,齊力忽然湊上來,對著話筒大聲說:“這大衣5200塊?你不是告訴我400塊錢在仿品批發市場買的嗎?”電話那端,女友靜默片刻,吱唔兩句就掛了。
朱丹氣瘋了,女友大概真以為她把一件400塊的大衣說成5200塊。一抬頭,看見齊力幸災樂禍的表情,那意思很明顯:看你以后再敢炫耀!這一次,朱丹和他大吵了一架,直到他認錯求饒:“老婆,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唱反調了。”
盡管小分歧不斷,但朱丹不得不承認,齊力是很愛她的。雖然收入不高,但她要買什么,他從來沒二話。可這也導致了家里幾乎沒有存款。除了必要的生活支出外,大部分收入,都變成了朱丹的衣服、包包、化妝品。
沒過多久,朱丹的母親突發膽囊炎住了院。朱丹接到電話就懵了,因為家里存款一共只有4000塊。她急得快哭了。還好,齊力跟同事借了兩萬六,好歹交上了母親的住院費。朱丹心里不是滋味,平時她去齊力的單位,都打扮得光鮮亮麗,以后沒臉再去了。還有,這借下的錢,總得趕快還上才行。唯有縮減開支,委屈自己一下了。
可是齊力拍了胸脯:“老婆,你繼續當你的貴婦,這筆債我來還!最近我們部門的項目要完工了,會發一筆獎金。”朱丹這才放了心,直到在福地廣場看到齊力。
那天,朱丹要添置內衣,便和同事去了商場。朱丹挑了兩件高端內衣,用信用卡刷了6900塊錢。出了商場準備回單位時,朱丹發現了齊力。此時,齊力正蹲在商場門口的噴水池底下,腳下是一個地攤,擺了些鏡子、梳子、帽子之類,亂七八糟一大堆。
朱丹沒有去跟齊力打招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單位的。這晚,齊力回到家時,朱丹已經哭過兩三場了。齊力進門,裝腔作勢地說:“剛才出去打了一場球,好累。”朱丹盯著他,冷冷地說:“球場什么時候搬到福地廣場去了?”齊力沉默半晌才說:“項目的獎金只有2000塊,根本不夠還債的,我沒辦法才……”
朱丹傷心了,齊力偷偷利用休息日擺地攤還債,這個決定如此重大,他竟沒有告訴她。不知在齊力眼里,她是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他雖然老是諷刺她,但她一直以為他是開玩笑的。而這次事件,讓她明白了,他是認真的。
朱丹慢慢回想婚前婚后的點滴。婚前,她還在拿實習工資的時候,就曾為了買一支精華液,半個月沒有吃午飯。那時候,齊力為這事和她大吵一架,認為她把人生過得本末倒置。吵完后,他為她買了那只昂貴的精華液。這樣的事,還有好多次。每一次,她都贏了。她之所以會贏是因為他愛她。
可是,只有朱丹自己知道,她為什么喜歡偽裝貴婦。她從小因為家里窮、父母沒工作,經常被親戚鄰居輕視。那時候,她就發過誓,有朝一日,這些受過的苦,一定要加倍地補償回來。幸而老天爺對她很好,讓她遇到了齊力。
那天,朱丹去了福地廣場。齊力正低頭整理貨品,朱丹嘆了口氣,蹲下來,默默地幫他。他抬頭看到她,大吃一驚。朱丹一邊整理一邊說:“就算擺地攤,也要擺出氣質和品味來,你看你進的這些貨,我要蹲下來問問價,都是對自己審美的污辱。”
這個家伙眉開眼笑地說:“你說咱們會不會一不小心,擺地攤擺出個集團企業來。”朱丹望一眼四周,幽幽地說:“能在福地廣場擺成地攤王,就算出人頭地了……”她說得起勁,可是齊力已經沒空理睬,他正忙著接待顧客,忙得不亦樂乎。
她運了運氣,終于喊出了人生中第一次叫賣:“快來看,時尚漂亮的頭花,正宗韓式化妝鏡……”這場面很有趣。他們兩口子,一個穿著皺巴巴的夾克,一個穿著精致套裝打扮得像個貴婦,你一聲,我一聲。明明是叫賣,可聽起來,好像在對歌。
朱丹終于明白,有些委屈,不用太多昂貴的衣服、太精致的化妝品,照樣也能武裝起來。比如說,丈夫的愛。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