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會抗爭關系到利益表達與維護,作為一種非制度化的政治參與形式,國內的抗爭訴求多集中在“權利與利益”方面。社會抗爭行為發生在一定的場域之中,場域中包含抗爭者、管控者、制度、規則等內容,場域具有非“是非”特征,呈現出一種波動性的“半閉合”狀態。社會抗爭行為場域的產生離不開政治機會結構,政治機會結構塑造了抗爭場域,在場域中放置了政治機會與政治限制。當然政治機會結構是政府“過程學習”的結果,雖然政府有“內生性”學習目標(為人民服務),但是政府的學習也會出現偏差,因而社會抗爭行為的場域——政治機會結構——政府的“過程學習”,這一衍變過程即是社會抗爭行為場域的邏輯所在。展望未來,逐步構建回應性政治,在政治吸納上做功課,遵循社會抗爭行為場域的邏輯,顯得尤為重要。
關鍵詞:社會抗爭;場域;政治機會結構;“過程學習”
中圖分類號:D0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19)01-0048-06
基金項目:中央編辦——聯合國UNDP項目“中國公共部門改革創新戰略研究”(00056242) 。
作者簡介:賈秀飛(1989-),男(回族),河北康保人,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無錫分院 ( 中共無錫市委黨校基本理論教研室)助理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環境政治。
社會抗爭作為一種非制度化的利益表達與維護形式存在于多個社會形態,社會抗爭與社會的形成相伴隨。一般意義上社會的產生優先于國家,國家的產生雖然使得跨區域的貿易網絡與交流更加普遍化,但是也間接促成了社會抗爭的盛行,并在多個領域得以顯現和擴散。社會抗爭行為包含較多政治要素,涉及政治參與、政治表達及政治制度化等。西方的政治學概念從起源就致力于一種美好的政治理想的實現,甚至為一種優良的生活習性,即使政治學后來納入了沖突以及利益博弈等解釋范疇,這一理想仍然給予了西方政治學一種超然的立場和態度。因而西方的社會抗爭不僅僅單純為了自身或者群體利益的實現,某些社會抗爭附帶著普遍的價值觀主向,具有著非經濟利益的公共性色彩。
察觀當下中國的社會抗爭,多聚焦于“權利與利益”,因而也就更加容易解釋為何改革開放后尤其是90年代以來誘發了一系列的上訪和群體性事件。改革開放后社會利益進一步分化,不同階層之間的貧富差距與集體觀念認同的差別使得“相對剝奪感”產生和擴張。“相對剝奪感”可以是一種既成的現實,邊緣群體和底層社會的利益訴求(包含被動與主動雙型式),也可能是階層、職業以及衡量自身群體指標價值的互相間對比所產生的落差。因而當下國內的社會抗爭,如蒂利等學者的定義,具備五個特征:(1)抗爭發生的偶然性;(2)抗爭行動的集體性;(3)抗爭訴求的公共性;(4)抗爭屬性的冒犯性;(5)抗爭對象的政治性( 政府)[1]。學界在給定抗爭性政治定義時進行了多角度的分析和研究,大多數文獻是從“底層視角”自下而上的解讀,一般集中在民眾的抗爭形式、動員方式、社會效果等方面,如依法抗爭(歐博文、李連江,2006)、以理抗爭(于建嶸,2008)、以身抗爭(王洪偉,2010)、以氣抗爭(應星,2011)等解釋取得了較多研究者的認同與引用。然而這一“底層視角”的較高頻度研究忽略了抗爭性政治中另外一個重要行動者——政府。近年來,少數學者注意到了抗爭政治研究中對政府行為關注的不足[2]開始逐步將視角轉移向政府在面對社會抗爭時采取的主要策略,如收買[3]、范圍內的調解[4]、要挾、欺瞞及限制自由等。
在這一研究視角的轉向過程中,一些研究者從國家、社會或政黨等社會抗爭治理主體層面尋求治理現代化的機制體制創新,如探求中國共產黨與社會抗爭之間的關聯,提出建構以政黨為中心、國家和社會多元共治的格局來應對社會抗爭(孫培軍,2011);在國家——社會二元結構下,分析良性社會抗爭及其制度化吸納對于國家治理機制完善的積極意義(官茂元,2015)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學者聚焦于分析社會抗爭與政治經濟及文媒因素間的關聯,比如政治穩定(刁桐,2012)、政治參與(戴粦利,2014)、外部成本(鄭謙,2013)、和諧話語(胡兵,2016)、媒介傳播(王斌、胡周萌,2016)等。因而當下的社會抗爭無論是從“底層視角”還是政府等其他角度分析,多源起于抗爭的主體(民眾)和抗爭的對象(政府),恰恰缺乏對抗爭主體和抗爭對象之間空間域的研究,這一空間域即為社會抗爭行為發生的場域。正是這一場域的存在才使得社會抗爭各種“劇目與表演”、各派力量的博弈等現象得以最終上演,因而探究社會抗爭的場域,包括發生的起點在哪里,順著邏輯線逐步尋脈,分析政治機會結構理論與政府的學習過程,因而抗爭場域的探討和研究較為新穎且具有重要意義。不可否認,關于抗爭性政治研究在時間序列的不斷涌現,無不體現了這一話題領域的生命性,社會抗爭不失為窺探中國政治結構與運作機理的一把“金鑰匙”。
一、社會抗爭的場域與政治機會結構的勾聯
社會抗爭行為的“場域化”將社會抗爭放置在了某些具體的場域中,不再單獨著重聚焦于抗爭場域兩岸的主體(抗爭者和管控者),而是聚焦于兩者之間“撕扯”的空間,而這個空間中上演著無數的抗爭事件。抗爭場域具有獨特性,遵循的非“是非”邏輯與其本身的階段波動性閉合特征。這表明了單獨分析某個事件或者案例難以提煉共性,所以尋求場域的來源顯得更加重要,因為假設不存在社會抗爭的場域,那么所有的抗爭事件便沒有發生的可能性,而繼續分析抗爭事件各方策略與行動便不再具有意義。在社會抗爭來源解釋上政治機會結構理論獨樹一幟,修正后的這一理論更加適合詮釋社會抗爭場域,從而將社會抗爭的場域與政治機會結構有機地勾聯在了一起。
(一)社會抗爭行為“場域化”的兩個關鍵認知
[JP+1]社會抗爭的場域內含非“是非”的特征。社會抗爭行為的出現具備時間、地點、人物、制度、規則等常備要素,且各個要素之間發生著關系,缺一個要素就可能會影響社會抗爭事件的發生,這些要素形成了一個大的網絡,此網絡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我們稱之為社會抗爭場域。這種獨立性來源于空間構成要素的差別,也區分了不同的場域,進而分類了不同的社會抗爭事件。社會抗爭領域的場域中充斥著各種力量,在這個場域中我們大致可以劃分為兩種派別,即抗爭者與管控者(也有搭便車者),對抗是這個場域下基本內含的特質。社會抗爭的場域并非由管控者決定,場域的邊界以及場域的閾值是場域中多方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因而社會抗爭的場域自主性較弱,較弱的自主性背景下遵循的邏輯乃非“是非”的邏輯,即簡單的“敵友”邏輯,這其實也很容易理解為何社會抗爭事件中陣營的劃分較為明晰——抗爭者和抗爭對象(管控者),彼此之間的關系也簡易化為沖突與博弈。
社會抗爭的場域是一種波動性的“半閉合”狀態。它并非封閉式的空間,場域中的要素與場域外的資源、信息等在頻繁流動,表現為場域內的社會抗爭主體,比如民眾等將抗爭場域外最新的信息,可供整合的資源等整合進場域內,提升自身的話語權塑造能力。而抗爭場域中的管控者也積極地通過場域外因素的納入,像信息的更新、資源的再注入等來壓制乃至分解、消納抗爭的能量級。但是社會抗爭的場域也并非全開放的空間,否則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這也是由抗爭場域的獨特性和非“是非”特征決定的。這種半閉合的狀態,使得社會抗爭場域中的事件很難去預判和推測,各方力量之間的增長和消亡也是不定時的,因而抗爭的影響可能是瞬息萬變間的一種結果。此外社會抗爭場域具有波動性的特征,這一波動性特征體現在不同的社會形態、不同的國家及政權組織形式,甚至政黨模式。從縱向的時間序列上來看,當前的社會抗爭場域不分國別呈現更大的自由度;橫向來看,不同國別由于政治等因素給予抗爭的空間也不同,因而稱之為波動性的特征。當然波動性的另一種解釋是穩定性,社會抗爭場域在某個階段具有一定的穩定性,這種穩定性使得社會抗爭事件不那么光怪陸離,某種程度上社會抗爭場域中發生的事件也間接的暗合了關注這一事件的社會某部分群體的心理預期。由此可見社會抗爭場域的波動性特征(間含穩定性)與政治因素最為密切。
(二)社會抗爭政治機會結構理論的觀照
西方國家20世紀60年代末興起了“新社會——政治運動”,政治機會結構理論(又稱政治機會)是其中的代表理論之一,主要用來分析和研究社會運動,艾辛杰是首創者。艾辛杰認為政治機會結構主要指政體的開放與封閉性,社會抗爭多發生在具備混合性質政體的政治結構中。在艾辛杰之后,后續研究者在政治機會結構中逐步添加了新的要素,基茨切爾特在政治機會結構中加入了資源的具體配置、社會動員的體制安排和歷史先例。庫普曼斯則強調了政治機會結構的功能因素,認為能夠對社會運動的形成及其目標實現產生威脅與限制。隨著政治機會結構研究的不斷發展,政治機會結構的定義也復雜多樣,賦予政治機會結構的變量和內容也不盡相同,這也是因為影響社會抗爭的外部環境其內容必然是龐雜的,很難精確地識別和提煉。“其中,最主要的問題是政治機會結構在研究中幾乎成了任何能夠影響社會運動的結構性因素的代名詞。由于它似乎什么都能解釋,自然就失去了一個理論應有的可證偽性。”[5]
因而對政治機會結構理論進行調適顯得較為必要,政治機會結構是指“一組以政治環境為中心的變量的總和,這些外生性變量規定和限制了抗爭行動的發生、發展和結果,并且提高或者降低了抗爭參與者所需要的成本,它是促進或阻止抗爭行動者的政權和制度特征以及這些特征的種種變化,它不僅包括機會也包括限制”[6]。
(三)政治機會結構對社會抗爭行為場域的塑造
從政治機會結構理論的梳理中可以發現,其起源于分析社會運動的政治環境,進而在之后的研究中又加入了非政治因素。這其實與社會抗爭的場域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抗爭的場域受政治環境等相關因素影響最深,但是也有一些非政治因素存在于場域中,兩者共同作用于場域中的抗爭者與管控者。而政治機會結構對于社會抗爭場域的塑造主要體現在給予社會抗爭的機會,這些機會并非無條件的,抗爭的機會并不能完整的普遍分享,否則抗爭者和管控者之間的抗爭便不復存在了。由此可知,政治機會結構在給予了抗爭場域的機會同時,也附帶了限制,這些限制可能是主觀的暫時存在,也可能是客觀的階段性存在。正是政治機會結構中種種的機會與限制的疊加才使得社會抗爭場域具備所謂的一些特征,可以說抗爭場域的首導來源為政治機會結構的出現(如圖1所示)。其中社會抗爭的場域主要有抗爭者和管控者,以及其他因素,政治機會結構主要分析其中的機會和限制,橫線箭頭代表來源關系——抗爭場域來自于政治機會結構,虛線代表兩者之間的互相作用。即政治機會結構會影響場域,包括給予抗爭場域中的機會以及限制等,抗爭場域也會進一步影響政治機會結構,可能促成政治機會結構將更多的訴求機會釋放到場域中,也可能加強對場域中訴求主體的限制等。政治機會因素主要有政治通道的趨向性開放、有影響的社會資源及力量的階段性凸顯、政府對待社會抗爭態度時間序列上模糊的理性化。政治限制因素主要有政治通道開放的有限性、有影響的社會資源及力量的獨立自主性不足、央地間利益的間歇“分化”。
二、社會抗爭場域中政府的“過程學習”
社會抗爭的出現是民眾政治權利的意識不斷覺醒的體現,當然社會抗爭改變的不僅僅是民眾自身,也在改變著周圍的民主政治參與環境,缺少民主政治參與環境給予的政治機會,社會抗爭的目標也難以實現,從這個層面來講,民眾的政治權利意識的提升與民主政治參與環境的逐步發展兩者之間可謂互相促進。然而民主政治參與環境為何會進步與發展,原因在于政府的學習。政府是公共權力機構的總和,它具備自主性,會根據具體的情形調整自身的行為,并且不斷優化自身的結構,做出相適宜的反應,化解政府與對立面的沖突和矛盾,我們這里稱之為“過程學習”。因此當分析社會抗爭場域來源時,引進了政治機會結構理論,而這一理論正是政府“過程學習”的結果。在社會抗爭場域下,政府的“過程學習”在帶來所謂的政治機會的同時,也帶來了相關限制,政府的“過程學習”并非代表著發展與進步,在某種條件下可能是落后的、不符合現狀與潮流的集合,這也是政府更迭的原因之一。
(一)政府的內生性“學習目標”
政府在面對社會抗爭時,其“過程學習”體現尤甚,這種學習能力會得到驟然的提升,因為社會抗爭場域的特征決定了一旦處置不當,會帶來系列的政治和社會影響。當下我們的政府具備內生性“學習目標”,這里沒有將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單獨的概念進行闡述,而是合二為一,雖然黨在社會抗爭場域的管控者中居于“頭等地位”,但是在當下大背景下黨和政府具備利益協同性、步調一致性與風險共擔性(某些情形下社會抗爭對于黨的合法性和風險性系統損害更直接、更強烈)。政府的內生性學習目標是以人民為中心、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也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宗旨,因為中國共產黨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關鍵就是對這一學習目標的不斷追求。從歷史維度來看,這一目標契合了傳統中國文化的“民本”思想,使得其可以跨越時空依然能夠給予政權合法性,給予政黨和政府生命力。因此也不難理解在社會抗爭場域中發生的一些粗野甚至微暴力的行動方式某些時候也會得到政府高層的寬容。
政府的內生性“學習目標”,即以人民為中心、為人民服務,使得政府在社會抗爭場域中不斷優化自身的行為,給予社會抗爭場域中的訴求者等主體更多的政治機會。比如在對社會抗爭的屬性定義上,政府不再把其作為“敵我矛盾”來對待,而是當作“人民內部矛盾”。2004年制定的《關于積極預防和妥善處置群體性事件的工作意見》將群體性事件的發生歸結于人民內部矛盾,相關稱謂也發生了變化,從群體性治安事件(1997)、群體性鬧事事件(1999)、群體性鬧事(2002)到群體性事件(2005),取消了“鬧事”的定義也顯現了對于民眾權利的尊重[7]。當然進入21世紀政府處理社會抗爭不再是較為固式的壓制和鎮壓等方式,妥協、包容、合作、疏導甚至“擺平”方式對于政府“策略庫”的豐富無不表明政府的“過程學習”在不斷發展。
(二)政府“過程學習”的是與非:政治機會與政治限制交叉
政府的“過程學習”以及其具備內生性的“學習目標”為社會抗爭場域提供了政治機會。首先政治通道由于民主化的發展,呈現趨向性的開放,之所以具有趨向性,是因為政治通道由于政治體制及執政主體的不同并非一直邁向開放。趨向性的開放使得抗爭者有了更多表達和實現自身利益訴求的機會。其次,雖然當前社會力量相對國家比較弱小,但是中國的社會力量在不斷培育之中,在社會抗爭場域中有影響力的資源及力量在逐步凸顯,對于社會精英、非政府組織的再認同,尤其是曾經鄉賢群體的再關注,既是基層治理陷入困局的表現,同時也佐證了社會抗爭場域中此類主體的能量在階段性地攀升。此外政府對待社會抗爭的態度,時間序列上具有模糊的理性化,模糊性是因為政府面對社會抗爭事件時,并非總是理性先行,然而由于政府的“過程學習”能力及內生性的學習目標,在社會抗爭場域中政府作為管控者的表現卻在逐步理性化。
政府的“過程學習”也會發生偏差,體現為場域中的政治限制,其與政治機會一起構成了抗爭場域的政治機會結構。政府的“過程學習”會出現和政府的內生性“學習目標”相違背的學習結果,面對社會抗爭事件的出現,政府拋棄了正向性的“過程學習”與體驗,暫時忘卻了內生性“學習目標”,直接轉向了一個對立面,走向了反向的學習與體驗。于是社會抗爭訴求的政治通道暫時半閉合,政府開始“平衡與消釋”某些社會力量(精英、媒體及社會組織),盡可能避免出現社會組織或者精英等力量與抗爭者的聯合,而央地之間利益的暫時錯位使得地方政府在社會抗爭中敢于“鋌而走險”,壓制抗爭訴求者。政府“過程學習”的種種偏差導致政府面對社會抗爭事件采取的策略在不斷更新,政府間也在互相復制所謂反向的“學習經驗”,拖延、收買、欺瞞、要挾、限制自由等成為了較為頻繁采取的應對社會抗爭場域中抗爭的對策。
(三)政府“過程學習”偏差的三大主因
政府的“過程學習”在社會抗爭場域中既制造了政治機會,又產生了政治限制,而政治機會和政治限制是政治機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政治機會結構塑造了社會抗爭場域。政府的“過程學習”如果遵循內生性“學習目標”,不發生任何的偏差,社會抗爭場域的對抗性氣氛將減弱。現實中運行的政府“過程學習”不可避免會出現偏差,出現偏差便會給社會抗爭場域帶來政治限制,偏差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
第一,發展型政府體制帶來的羈絆。所謂發展型政府是指“發展中國家在向現代工業社會轉變過程中,以推動經濟發展為主要目標,以長期擔當經濟發展的主體力量為主要方式,以經濟增長作為政治合法性主要來源的政府模式”[8]。這一模式主要聚焦于經濟發展,在改革開放之初,生產力水平亟待提升,市場經濟潛能有待激發,這一模式促成了中國的騰飛,政府“過程學習”在某種程度上是成功的。然而這一學習過程也使得政府間接忽略了社會政策以及公共服務的供給,而在中國社會權利優于政治權利,民眾對于社會權利的認可和渴望遠甚于獲得政治權利。政府面對社會抗爭事件顯得缺乏韌性,多以剛性處置為主,經濟發展與社會協調失衡。發展型政府體制短期內很難扭轉,一方面這一體制是央地之間壓力型行政體制的分支之一,是當前央地關系的必備因子;另一方面發展型政府體制帶來的慣性會侵蝕體制內各個方面,影響人員的思維、規則以及相關政策的傾向等,因而發展型政府體制需要漸進性的轉變與改進。
第二,非選舉問責。這里的非選舉問責并非學界一般的分析角度,即認為非選舉問責雖然缺乏選舉壓力,然而政府依然對公共服務、社會公正、民生等議題展現出了充分關注,表現得越來越負責。這其實是政府內生性“學習目標”的結果,地方政府盡管名義上積極回應中央的政策要求,但是實際做出的行為仍然是發展型政府的特征體現。如前文所分析,政府的“過程學習”會發生偏差,非選舉問責并沒有依靠控制權力的來源進而來約束權力的行使,使得掌握權力者體驗到失去權力的恐慌,相反在政府的層級壓力體制之下,非選舉問責體現的以人民為中心的內生性“學習目標”并未觸及到社會抗爭場域中管控者的真正軟肋。因而在社會抗爭場域中,如何在非選舉問責困境難以根本打破情境下,最大限度地發揮政府內生性“學習目標”的功效,重新配置當前央地壓力體制之間的權責,值得進一步研究。
第三,政府間利益的高度一致化。尤其是在面對社會抗爭場域中發生的社會抗爭事件時,政府對待社會抗爭理性態度閾值基點不足,也就是說政府多從短期利益角度考量社會抗爭,擔憂社會抗爭影響地區的政治穩定。因為經濟發展做不好至多是無法升遷,但是政治穩定出了狀況,則會烏紗不保[9]。為何會出現面對社會抗爭時,政府的利益高度一致,甚至采取剛性措施處理抗爭事件的現象?一方面是央地政府壓力體制下“維穩”的結果,另一方面正如盧梭對于政府體制問題的推論,即任何政府管理者都存在三種意志:個人意志、作為政府管理者與其他管理者分享的公共意志以及作為公民與整個共同體共有的公共意志。這三種意志中,最理想狀態為個人意志最弱,公民與共同體意志最強。然而在面對社會抗爭時,管控者的個人意志與其作為管理者與其他管理者共分享的意志進行了結合,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面對社會抗爭時政府的利益高度一致,而正是這種高度一致的利益,導致了政府“過程學習”發生偏離。
三、場域的邏輯:從“過程學習”到政治機會結構的衍變
正如塔羅所指出的:“當國家權力向社會滲透能力不斷增強,針對國家的社會抗爭的可能性就越低,而這種滲透達到掌控社會的程度時,社會抗爭就失去可能性。”[10]因而社會抗爭的發生需要一定的場域予以支撐。以往的社會抗爭研究更多是從抗爭者或者政府的層面分析與研究,忽視了抗爭者與管控者(政府)兩者之間博弈與撕扯的空間,即場域(如圖2所示)。
管控者(政府)和抗爭者等主體,如果沒有發生社會抗爭行為,那么可以看作是潛在的抗爭者和管控者,一個在此岸,一個在彼岸(也可以理解此岸代表著社會,彼岸代表著國家)。一旦產生了抗爭行為便會被置于場域之中,或者說已經客觀上形成了社會抗爭場域,場域中還包含制度、規則等內容。彼岸的政府(或國家)與此岸的抗爭者(社會)互相作用,橫線箭頭代表強作用,虛線箭頭代表弱作用,這也符合當下中國社會與國家的關系,整體社會力量較為弱小,國家與政府力量較為強大。橫線箭頭表示的強作用,其實就是政府“過程學習”的體現,這一學習過程進一步促成了政治機會結構的產生,而政治機會結構則塑造了社會抗爭場域的眾多特點,給予了抗爭的政治機會,也帶來了政治限制。至此,我們也厘清了社會抗爭場域的邏輯——從“過程學習”到政治機會結構的衍變,正是這一衍變使得抗爭場域具備了自身的特征(非“是非”與波動性的半閉合),而分析與研究社會抗爭場域的邏輯,有利于更好地建構一種回應性政治。
結論
改革開放后,中國進入后全能主義時代和發展主義國家形態的階段,隨著市場化的不斷推進,全能主義國家形態的色彩在不斷淡化。經濟的繁榮影響了政治及社會多個方面,社會成員階段性地獲得了較大程度的自主發展空間,民眾的訴求和利益表達呈現多樣性的趨勢。在當前意識形態混雜及文化信仰迷茫的背景之下,舊的社會結構體系在瓦解,但是新的制度性規則體系還未建立,導致社會抗爭成為了一種以個體或集體為表現形式的擁有強烈利益訴求并尋求實現最簡單且有效的方式。
社會抗爭的影響具有雙面性,其正向的作用與負向的影響并非各自獨立存在,二者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如何將社會抗爭的負向作用化解或者引導進正向的流向之中,考驗著管控者的智慧。而社會抗爭場域的邏輯,表明了抗爭需要一定的空間,也需要政治機會才可以真正成行,社會抗爭的路途并不平坦,存在著眾多限制。政府雖在社會抗爭中不斷地進行“過程學習”,但是卻不盡完美,畢竟學習也有著正向和反向的區分。因此如何回應社會抗爭顯得較為重要,社會抗爭場域中的管控者應利用好政治機會,避免“過程學習”的偏差,調整“內生性”學習目標的時代性和生命力,雙方通過合力減少政治限制對于社會抗爭的束縛。回應不僅僅是管控者的工作,既包括政府回應抗爭場域中民眾的訴求,也包括民眾對政府“過程學習”所釋放的對策的回應,這種回應應是一種平等意義上的回應,雙方著力于解決沖突和利益的不平衡,遵循直接與高效原則。這個過程的關鍵是對社會抗爭場域中相關訴求的政治吸納,吸納意味著吸收與接納,只有吸收了抗爭者的利益訴求,才可以將其整合納入到公共議程之中。因此政府還需要使民眾感受到有正式的程序和規則以及社會正義[11]。只有提高政府對社會抗爭的吸納,使社會抗爭制度化,才能提高民眾對各級政府及其權威的認可,進而提高政治合法性。
人類政治社會生活的變遷進步與社會抗爭密切相連,社會抗爭這把“金鑰匙”不僅僅反映某個社會形態的政治圖景,而且還蘊含著社會政治生活優化進步的可能。誠如奧羅姆所言:“在任何一個政治體系中,沖突和爭議都會一直存在,但是只要通過引導,并提供可資利用的政治生態,使其向著合法化和制度化方向發展,就可以提供現代社會達成共識的社會基礎。”[12]權力越克制,表達的管道越暢通,則一個社會的積怨就會越少。因此建構回應性政治,在社會抗爭的場域中平衡不同利益主體的利益訴求,在政治吸納上多下功夫,才是未來解決社會抗爭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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