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逸飛
荀況,戰國末期趙國人。是先秦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世人多尊稱其為荀子或荀卿。漢代學者為了避漢宣帝名諱,又稱其為孫卿。語文課本中的《勸學》章就是節選自他的著作。
荀子的文學成就是不容辯駁的。郭沫若認為,荀子的文章在藝術風格上至少可以與孟子、莊子三足鼎立。而“加上相傳是他(荀子)的弟子的韓非,也可以稱之為四大臺柱了。”因此,荀文的渾厚與孟文的犀利,莊文的恣肆,韓文的峻峭并列,都可以算上是好文章的典范。
然而,荀子并非一個純粹的文學家。春秋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之所以在中國歷史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地位與影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的思想。因此,荀子之于文學家,倒不如說是一位思想家。而歷朝歷代圍繞荀子產生的諸多議論和評價,出發點也多是他的思想。
自漢代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儒學思想開始成為官方主導的主流意識形態,并在未來的千年歷史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而在儒家學派中,荀子的歷史地位與評價一直有所波動。
唐代韓愈提及荀子的思想時說:“荀(荀況)與揚(楊雄),大醇而小疵。”所謂“小疵”,主要是說《荀子》書中的“非十二子”與“性惡論”兩篇文章。前者是對百家爭鳴中諸子及其繼承者們的評價,后者是針對孟子“性善論”提出的觀點。宋代蘇軾認為:“荀卿者,喜為異說而不讓,敢為高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蘇軾指出荀子的思想好做驚人之語,容易被小人利用。這里的“小人”則暗指其學生李斯。
的確,作為荀子學生,卻成為法家學派代表人物的李斯,其所作所為,一直讓他的老師荀況在后人的評價中飽受非議——“昔者,嘗怪李斯師事荀卿,既焚滅其書,盡變古先圣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寇讎。”然而,荀子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思想以至于教出李斯這樣焚書坑儒的法家學生嗎?
清代四庫全書收錄了荀子的著作,并給出了較為中肯的評價。世人往往認為荀子思想“以善為偽”中的“偽”,是真偽的偽,是虛偽的偽,因而對荀子加以抨擊“后人昧于訓詁,誤以為‘真偽,之偽,遂嘩然掊擊,謂卿蔑視禮義,如老、莊之所言”。
實際上,這里的“偽”是“為”的通假字。楊驚在注中解釋道:“偽,為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而荀子“性惡論”篇中,常常提及“其善者,偽也”這句話的目的是為了強調禮儀教化乃至法治的重要性。荀子認為,如果人們真的如同孟子所說的那樣性善,還要禮儀教化,還要圣人學說有什么用呢?而沒有禮儀教化和法治的存在,那么,孟子的學說又與老莊學說有什么區別呢?為了防止孟子的學說流于道家學說,荀子才提出了人性惡的說法。
后代學者對于荀子這一思想的批駁,一來是源于儒家學派內部究竟誰是孔子學說正統繼承人的爭論;二來是認為荀子外儒內法的思想教出了李斯、韓非子這樣的法家學生,是不可原諒的;三來,很多人是因為望文生義,罔顧訓詁和荀子思想的原意,而抓住韓愈所說的“小疵”而大做文章。
針對荀子的思想,依然有人能夠做出客觀公正的看法。
明代歸有光在《震川集》中就指出:“當戰國時,諸子紛紛著書,惑亂天下。荀卿獨能明仲尼之道,與孟子并馳。顧其為書者之體,務富于文辭,引物連類,蔓衍夸多,故其間不能無疵。至其精造,則《孟子》不能過也。白楊雄、韓愈皆推尊之,以配孟子。迨宋儒,頗加抵黜,今世遂不復知有荀氏矣。悲夫!”歸有光認為荀子的文學成就足以和孟子匹敵,世人因為宋儒們的詆毀而不知其人其文,是可悲可嘆的事。而近人蔡元培在《中國論理學史》第六章中說:“荀子之性惡論,雖為常識所震駭,然其思想之自由,論斷之勇敢,不愧為學者云。”蔡先生這樣的論斷,也確實符合北大校長兼容并包、思想言論自由的辦學理念。
其實不光針對荀子的評價,在面對任何一家一派的思想或學說時,弄清楚他想說什么,為什么這樣說,乃至弄清楚一個字、一句話的本意是什么,都是至關重要的。人云亦云,妄下結論,這不僅是對他人著作的不負責,也是對自己的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