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昊
進入2019年,日本加強運籌周邊外交,力爭解決“外交懸案”。1月中旬,日俄在莫斯科正式啟動和平條約締約談判。在日俄首腦明示推動兩國關系“正常化”的情況下,日本期望在日俄島爭問題上取得有利于己的談判結果,但俄方的強硬立場令日方“期待降溫”,雙方談判前景面臨很大不確定性。同時,日本對韓外交因勞工賠償等問題而陷入僵局,日朝交涉也因此受到負面影響。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誓言推動以對俄、對朝外交為核心的“戰后日本外交總清算”,但事實證明,在日本的“戰略性外交”全球構局中,作為“最近一環”的東北亞外交反而日益成為“短板”,為安倍的“外交大計”蒙上了深重陰影。
對俄關系被認為是日本外交開年的“首要議題”之一。1月14日,日本外相河野太郎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莫斯科舉行會談,正式開啟和平條約締結談判。1月21日安倍飛赴俄羅斯,并于次日在克里姆林宮與普京會談。兩位首腦確認將加速推進和平條約談判,于2月在德國慕尼黑繼續進行外長間談判,并于6月日本大阪G20峰會期間再次舉行兩國首腦會談。兩位首腦還同意擴大經濟交流,“在多個方面發展合作關系”。
日俄締結和平條約的實質是兩國“關系正常化”,問題核心在于爭議島嶼(日稱北方四島,俄稱南千島群島)的主權歸屬。對此,日方力爭在對俄交涉中取得有利地位。去年9月在俄舉行的東方經濟論壇上,普京同意以1956年《日蘇共同宣言》為基礎,“不設前提條件地簽署(日俄)和平協議”。此后,在新加坡東亞峰會和阿根廷G20峰會期間,安倍和普京連續會面,確認通過新的談判機制展開磋商。新年后的日俄外長、首腦會談標志著新談判機制的啟動,表明日俄圍繞“關系正常化”的協調進入實質階段。安倍設想通過首腦外交拉近雙方立場,爭取在6月普京訪日時,確保締約談判取得“基本共識”。
除了推動日俄關系正常化外,日本還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積極行動。在朝美關系緩和的背景下,日本更加迫切地希望確保在朝核、半島問題上的參與度與發言權。為此,日本時刻關注著第二次朝美首腦會談的前景,并主動聯絡美韓,力爭發揮日美韓三邊機制在朝鮮無核化與半島和平機制構建中的影響力,并且推動實現日朝首腦會談,尋求徹底地解決日朝間的“綁架問題”。 1月8日和11日,日外務省亞大局長金杉憲治分別與美國朝鮮問題特別代表斯蒂芬·比根、韓國外交部半島和平交涉本部長及六方會談團長李度勛通電話,就朝鮮無核化、半島形勢互通情報,進行協調。在電話會談中,日方反復強調在朝核問題上“日美韓聯合發揮作用”的重要性。
去年自民黨總裁選期間,安倍公開喊出“戰后外交總決算”的口號。2019年1月1日,安倍在新年致辭中表示:“在外交上,今年(日本)將挑戰重大課題。基于美朝首腦會談、日俄和平條約談判、中日關系新時代到來等一系列重大機遇,(政府)將果斷地推進戰后日本外交總決算。”1月4日,安倍在新年記者會上再次強調“一定要抓住解決(日朝之間)綁架問題的機會”,“與俄解決領土問題并簽署和平條約,這是戰后70多年遺留的問題,決不能將它留給下一代”。日媒稱,安倍的“戰后外交總決算”主要瞄準俄羅斯和朝鮮。安倍這樣做是基于“親身經歷”。對俄外交是安倍父親、前外相安倍晉太郎晚年積極應對的課題。當時安倍作為秘書看到父親的努力,因此對此事非常執著。對朝外交方面,安倍在擔任父親秘書時就開始參與處理日朝綁架問題。2002年小泉“閃電訪朝”,與金正日簽署《日朝平壤宣言》時,安倍則以官房副長官身份同行。
但是,解決這些“外交懸案”面臨諸多難題。安倍過去幾年尋求通過“對俄新思維”,利用經濟外交等手段軟化俄方,但基于在領土問題上的實質性分歧,日俄尋求“妥協點”仍困難重重。安倍期望援引《日蘇共同宣言》讓俄方“先行”歸還齒舞、色丹兩島,但并不打算放棄對所有四島的主權聲索,而實際控制四島的俄方則在主權問題上堅持原則,不作讓步。14日日俄外長會談后,俄外長拉夫羅夫對外聲稱,只要日本不承認南千島群島處于俄主權之下,“談判就難以進展”。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15日則強調,“北方領土”所有四島主權屬于日本。22日的首腦會談上,安倍和普京均強調了合作姿態,但圍繞爭議領土,雙方尚未得出明確的解決辦法。而這一局面也有美國因素的影響。美國對日本對俄政策的牽制和干擾始終存在,而日俄增強政治互信的進程始終難以擺脫日美同盟的巨大陰影。俄方顧慮如果將兩島移交給日本,駐日美軍可能基于同盟體制而進駐,對俄造成戰略壓力和安全隱患。

2019年1月22日,俄總統普京在莫斯科會晤日本首相安倍晉三。
在對朝外交方面,日本外交人士稱,盡管日方積極接觸朝方,但所有外交努力的結果“均系于朝美互動的情況”。而且,由于勞工賠償、慰安婦財團解散、火控雷達照射等問題,日韓關系自去年10月以來迅速惡化,這讓日方原本借助韓國中介參與半島事務、推進日朝首腦對話的設想陷入停滯。消息人士最近透露說,朝鮮外相李勇浩去年12月曾通過蒙古向日本傳達口信,稱準備在日朝談判中提出日本殖民統治朝鮮時“強制動員”超過840萬朝鮮人的問題。朝方強調,日本對“綁架問題”的追究“缺乏合理性”。而日方則認為朝方此說旨在“威脅”日本放棄訴求。日方擔心,在日韓關系惡化的情況下,朝韓兩國將針對日本“聯動”,導致日本對朝外交進一步被動。今年3月1日是朝鮮“三·一獨立運動”100周年,朝韓正討論聯合舉辦紀念活動。日本外務省官員稱“這將成為南北(朝鮮)在歷史問題上對日本聯合發起攻勢的契機”。
需要看到,安倍“戰后外交總決算”的背后有明確的國內政治意圖。安倍迫切地期望在內政外交上彰顯作為,“留下政治遺產”,提升自己的歷史評價。政府官員們則對安倍的“創新”感到困惑,認為“感覺挺有分量”,但“內容模糊不清”。首相官邸主導外交政策,并繞過外務省為首相擬定“政策話語”,“外交總決算”更多基于選戰目標而提出。根據日媒最新輿論調查,對安倍當前外交政策肯定和否定的民眾基本上“五五開”,但質疑者比重正在上升。就連安倍支持者也有不少異議。此次日俄和平條約談判,自民黨內執政干部和政界保守派不斷發聲,敦促政府“堅持主權立場”,“不要因為急于取得外交成果,就向俄方屈膝讓步”。一些前日本外交官表示,安倍首相急于留下“政治遺產”,反而會使其政策更加難以操作,為日本國家利益留下隱患。
日本對俄、對朝外交目前面臨的難題,反映了其“戰略性外交”一直以來的困局。在政策布局上,安倍政權以拓展國際戰略空間為目標,積極推進“俯瞰地球儀式”的“戰略性外交”。但安倍外交在歐洲、非洲乃至中東等“外圍”做得風生水起,而在東北亞這一近鄰的“核心”則多次碰壁,因而安倍的“戰略性外交”也被揶揄為“沒有核心”的“甜甜圈外交”。很顯然,東北亞是日本外交的“基盤”所在,在特朗普極具沖擊性的亞太政策、對日政策調整下,日本強化“周邊立足點”和“回旋空間”的訴求增強,但在解決“外交懸案”,改善近鄰關系方面,日本的戰略目標與實際能力之間仍存在差距,無法確保穩定持續的“政策輸出”。
不可否認,日本的東北亞外交存在結構性的問題。日本戰后并未與周邊鄰國達成真正的“歷史和解”,目前試圖以高度功利性的方式“了結過去”“面向未來”,反而使得其與鄰國的歷史糾葛更加纏繞不清。而美國對日本的戰略掌控以及日美同盟的戰略針對性,既限制了日本外交“獨立操作”的空間,也讓其與相關國家之間的“信任赤字”難以消除。目前東北亞乃至整個世界正處于“百年前所未有之大變局”,日本與其糾結于傳統地緣政治與冷戰對立思維,莫如使其外交政策進一步與地區變革“同步”,以更開放、務實的姿態參與東北亞經濟安全新體制的建構。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