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口岸：巴以問題的晴雨表

王晉　孔德航

近段時間以來，巴勒斯坦內部圍繞拉法口岸紛爭再起。1月初，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發表聲明稱，已經下令工作人員撤出拉法口岸，以抗議哈馬斯對口岸工作的干擾。這一決定意味著實際關閉巴勒斯坦人離開加沙的主要陸路通道……

2018年4月28日，埃及短暫開放拉法口岸，巴勒斯坦民眾排隊等候進入埃及。

拉法口岸是連接西奈半島和加沙地區的重要關口，也是加沙地區連接外部世界的主要口岸之一。圍繞拉法口岸的爭奪，不僅影響著巴勒斯坦內部不同政治派別之間的關系，也體現出以色列和埃及在巴以問題上的微妙態度。

多個利益攸關方

在歷史上，拉法鎮就是連接埃及和巴勒斯坦地區的重要陸路口岸。1948年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后，埃及占領了包括拉法在內的加沙地區。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后，以色列占領加沙和西奈半島，拉法處在以色列的管控之下。根據1979年《埃以和平條約》的規定：以色列在1982年撤離西奈半島;拉法一分為二，分別由埃及和以色列控制，成為連接西奈半島和加沙地區的邊境口岸。

隨著20世紀90年代巴以和平進程的開啟，拉法口岸也和加沙地區一道，被以色列移交給新建立的巴民族權力機構。1994年4月巴以雙方代表在巴黎達成的《經濟關系協議》規定：在巴勒斯坦建國之前的過渡期內，以色列貨幣將繼續成為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的通用貨幣;以色列幫助巴民族權力機構在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區的主要口岸征收海關關稅，并且將海關關稅轉移給巴民族權力機構。據此，以色列機場管理局負責管理包括拉法口岸在內的多個加沙和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邊境口岸。

2004年以色列提出“單邊脫離計劃”，宣布從加沙地區撤出以軍隊和猶太定居點。為了穩定加沙地區的局勢，2006年初以色列和巴民族權力機構達成了《通行與出入協定》：拉法口岸將交由巴民族權力機構管理，并且由歐盟組建專門的邊建團隊幫助監督;巴民族權力機構須與以色列分享拉法口岸出入人員的情況和其他信息;允許以色列在拉法口岸安裝監控設施，以實時監控拉法口岸的人員情況。

以色列撤離加沙地區也引發了埃及的關注，埃及擔心以色列撤離加沙可能會導致當地局勢混亂。由于《埃以和平條約》規定西奈地區為“非軍事區”，埃及無法在拉法口岸附近部署足夠的安全力量。2005年9月以色列與埃及達成協議，允許埃及在拉法口岸埃及一側部署750人組成的安全部隊，加強邊境管控，以“打擊恐怖主義和防止跨境滲透”。

封鎖與反封鎖之爭

在2006年巴勒斯坦立法委員會選舉中，哈馬斯出人意料地擊敗了巴主流政治派別法塔赫，隨即引發了法塔赫和哈馬斯支持者間的大規模暴力沖突。2007年，加沙地區的哈馬斯軍事人員擊敗了當地的法塔赫主導的巴勒斯坦安全部隊，進而占領了加沙地區。哈馬斯此舉迅速引起了以色列和埃及的警惕。以色列宣布哈馬斯控制下的加沙地區為“敵對地區”并關閉了邊境口岸，埃及也宣布關閉拉法口岸。哈馬斯雖然控制了加沙，但無法與埃及和外部世界自由地進行人員和貨物往來。

加沙地區面積狹小，但有約200萬巴勒斯坦人居住在此。埃及和以色列對于加沙的封鎖，使得當地經濟形勢和社會環境急劇惡化，哈馬斯和當地民眾不斷嘗試突破封鎖。一是試圖通過示威游行打破封鎖。從2007年至今，加沙爆發了多次大規模示威游行，要求以色列和埃及停止針對加沙的封鎖。二是試圖通過暴力手段突破封鎖。2008年初加沙民眾使用炸彈炸開了拉法口岸埃及一側的圍墻，大批巴勒斯坦人試圖從圍墻缺口涌入西奈半島，但是遭到了埃及軍警的驅趕。從2007年至今，哈馬斯修筑了多條連接加沙與西奈半島和以色列南部的地下通道，試圖通過這些地下通道偷渡人員和走私物資。

此外，哈馬斯還積極爭取土耳其和卡塔爾等國政府的同情和幫助。土耳其通過國內的非政府組織向加沙地區提供物資援助。2010年一支援助加沙的國際救援船隊遭到以色列武力攔截，造成多名土耳其人死亡，一度導致土以關系急劇惡化;卡塔爾則數次向加沙地區提供援助，比如2018年12月卡塔爾向加沙地區提供1500萬美元現金，用于加沙地區的人道主義援助。

難以發揮口岸功能

盡管哈馬斯努力突破封鎖，但始終難以如愿，拉法口岸也長期無法正常運轉。以色列、法塔赫和埃及都不希望加沙地區被哈馬斯掌控，而哈馬斯內部也在“抵抗還是妥協”的問題上存在著較大紛爭。

首先，埃及一直十分擔心加沙會成為極端主義的大本營，最終威脅西奈地區的安全穩定。哈馬斯創立于20世紀80年代末，其早期成員大多是穆斯林兄弟會在加沙的分支機構成員;1988年哈馬斯發布的《哈馬斯憲章》中，也明確指出哈馬斯是穆兄會的分支機構，主張通過暴力方式建立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家。盡管哈馬斯在2017年發布了新的《綱領文件》，不再強調與穆兄會的關系，但是埃及仍然將哈馬斯視為穆兄會在巴勒斯坦的分支團體。

2012年穆兄會出身的穆爾西在埃及上臺執政后，對哈馬斯十分同情，并開啟了拉法口岸。但是2013年7月埃及軍方推翻穆爾西政權后，強力打壓穆兄會，重新關閉了拉法口岸。近些年埃及西奈半島恐襲不斷，埃及認為西奈半島的極端分子得到了哈馬斯的暗中支持。埃及一直強調，只有當加沙地區重新由巴民族權力機構接管，拉法口岸由巴民族權力機構管理后，才會解除針對加沙的封鎖。

其次，法塔赫與哈馬斯之間的和解進程長期陷入僵局。兩者間的政治紛爭可以追溯到哈馬斯成立之初，哈馬斯激烈反對法塔赫主導的巴解組織以及后來成立的巴民族權力機構與以色列開展和平談判;而法塔赫和巴民族權力機構則希望哈馬斯接受現有的國際條約，并接受法塔赫在巴勒斯坦內部的政治領導地位。2006年哈馬斯贏得立法委員會選舉后，法塔赫拒絕接受選舉結果，進而釀成兩派沖突，導致哈馬斯占領的加沙與法塔赫控制的約旦河西岸分割至今。

2011年，在埃及斡旋下，法塔赫和哈馬斯在開羅簽署和解協議。2014年6月兩派組建和解政府。但其后和解協議未能落實，和解進程擱置。經斡旋，2017年9月，哈馬斯宣布解散掌握加沙地區管理權的“行政委員會”，同意由巴和解政府接管加沙地區，并行使行政權。同年10月，法塔赫與哈馬斯在開羅簽署協議，同意和解，結束長期分裂局面。按照協議，巴民族權力機構隨后重新接管拉法口岸并且派出員工。但和解協議并未成功執行。2018年3月巴總理哈姆達拉在加沙遭到哈馬斯武裝人員的暗殺，僥幸逃脫。此事也使法塔赫和哈馬斯的和解進程再次受阻。

第三，以色列一直將哈馬斯視為“恐怖組織”，并認為其與伊朗關系密切。自哈馬斯接管加沙后，以色列長期封鎖加沙地區，并與哈馬斯之間爆發了多輪激烈沖突。在法塔赫和哈馬斯的和解進程中，以色列要求拉法口岸必須由巴民族權力機構接管，同時根據2006年達成的《通行與出入協定》，與以色列分享拉法口岸出入人員信息。

第四，哈馬斯內部聲音不一。哈馬斯內部各派別之間關系十分微妙，既可以按照所屬政治理念不同分為溫和派和強硬派，也可以按照所屬群體不同分為政治派別和軍事派別。盡管當前哈馬斯由溫和派代表哈尼亞領導，但是面臨內部不同陣營的挑戰。2007年以后，哈馬斯武裝人員事實上履行著加沙地區安全部隊的職責，而法塔赫提出“解散哈馬斯武裝人員”的和解要求，遭到哈馬斯內部軍事派別的激烈反對。

目前，圍繞拉法口岸大體上形成了以色列、埃及和法塔赫為一方，哈馬斯為另一方的對立局面，使得拉法難以發揮連接加沙與外部世界的口岸功能。加沙地區人民未來的福祉，需要以色列、埃及、法塔赫和哈馬斯等相關方之間的協調與讓步。

（王晉為以色列海法大學政治學院博士候選人;孔德航為中原經濟區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全球伊斯蘭極端主義研究”<項目批準號：16ZDA096>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