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豬場殺手”皮克頓在1983年至2002年間被懷疑殺死90人以上,自稱殺死了49人,受害者均為底層女性。
有檔案可查的連環殺手“世界紀錄”保持者,是哥倫比亞的洛佩斯(Pedro Alonso Lopez),此人自1969年至1980年自稱殺死300人以上,被證實殺死110人,且全部為8-12歲的幼女。與之相比,加拿大第一連環殺手——“豬場殺手”皮克頓(Robert Pickton)在數字上相形見絀:他自1983年至2002年被懷疑殺死90人以上,自稱殺死了49人,這兩個數字都不到洛佩斯的一半。
溫哥華恐怕是中國人最熟悉的加拿大城市,但許多人并不知道溫哥華有大、小兩個概念:“小溫哥華”即面積115平方公里、人口63.1萬的溫哥華市,“大溫哥華”則是包括溫哥華市等21個市、鎮、區等行政單位,面積2883平方公里、人口246.3萬的溫哥華都會區。
按照中國人的觀念,大溫哥華范圍內、“小溫哥華”以外的地方都可以算“郊區”,不過同為“郊區”,面貌卻大不一樣,一些離溫哥華較近的社區,如華人比例最高的列治文,城市密度、市中心繁華度,并不比溫哥華市差多少,而較遠的社區,如被戲稱“破墓地”的穆迪港(Port Moody),以及“豬場殺手”的誕生、居住和作案地高貴林港(Port Coquitlam),就儼然一派“大農村”的景象。
高貴林港距溫哥華市27公里,面積僅29.17平方公里,人口5.86萬,盡管當地人喜歡自稱“加拿大第88大城市”(這倒也是實情),但實際上卻是個既荒涼又冷清、且經常被許多人和“鄰居”高貴林市(Coquitlam,人口有近13萬,“長得”也更像一個城市)相混淆。這里原本是原住民的樂園,直到1859年才有第一批歐洲移民來此屯墾,直到1913年3月7日才首次成為城市社區(說“首次”是因為它后來又幾次被重新定位為農村社區),至今這里仍然是農場林立、人口稀少的“都市里的農村”。
這座小城的歐洲裔比例高達63.7%,且大多數來自英國,這在著名的“調色板都市”——大溫哥華是絕對的另類。人口結構的單純往往意味著犯罪率較低,高貴林港也不例外,2009年加拿大統計局(Statistics Canada)數據顯示,高貴林港的謀殺率在全加5萬人口以上城鎮中僅列第85位。
“豬場殺手”皮克頓1949年10月24日就出生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般小社區中的某個農場里。農場是他父親的祖產,父親去世后由他和弟弟大衛(David David Pickton)經營。
皮克頓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看上去是個和善、不健談但很好相處的人,和許多左鄰右舍一樣經營著自己的農場。說是“農場”,其實主要是從事養豬業,這和鄰居們相比稍有特色。上世紀90年代初,皮克頓將農場加以改建,修了個宰豬場,同時剔除了一些和養豬業無關的農場功能,如此一來,他的農場可以實現從養豬到宰豬的“一條龍”,還制作香腸之類的肉制品,特色更加鮮明。有時他會把自家制作的香腸之類分送鄰居,這是加拿大農村社區普遍的習慣,鄰居們不虞有他,都會照例接受,并回贈自家農場的特產。

塔尼亞· 霍利克的表妹證實被連環殺手皮克頓殺害,她在聽了有關調查的報道后掩面而泣。

不得不說她是幸運的——前性工作者CeeJai Julian曾從皮克頓的農場逃離,免于一劫。
生產轉型后,農場雇傭了不少工人,除了不讓輕易靠近屠宰車間外,皮克頓這位老板和其他農場主并無太多不同。工人是要管一頓午飯的,皮克頓經常讓他們分享自己制作的肉制品。東窗事發后,曾經的工人希斯科克斯(Bill Hiscox)表示“恨不得把所有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因為“那太惡心、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1996年,素來安靜的皮克頓農場突然變得熱鬧起來:皮克頓兄弟注冊了一個非盈利機構“小豬皇宮好時光協會”(Piggy Palace Good Times Society),將自己的農場提供給一些來路不明的人,讓他們舉辦各種狂放不羈的活動、表演和展覽。有時候這種狂放聚會就在原先的屠宰場舉辦,人們漸漸發現,很多性工作者會被吸引到這里參加派對和表演,以便找到更多主顧,而“地獄天使”等黑幫成員也經常光顧這里。
警察開始注意這座昔日的豬場,和仿佛一夜間“性情大變”的皮克頓——但此時此刻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這里是多么恐怖的一個所在。
1997年3月23日,此前從無警方“案底”的皮克頓被前來參加豬場派對的性工作者埃斯泰特(Wendy Lynn Eistetter)報警,稱他幾次用刀割傷自己,警察趕到后發現兩人正在扭打,且埃斯泰特已奪過刀刺傷了對方。驗傷的結果,皮克頓居然傷勢略重,他很快被獲準以2000加元保釋,埃斯泰特“故意傷害”的指控也被法庭駁回。

加拿大皇家騎警調查人員在皮克頓的養豬場進行調查,啟用了鉆井人員和重型機械。
不過這次風波讓“豬場派對”被市政當局注意,他們很快以“違反土地用途”為由,下令關閉“豬場派對”,盡管1998年新年派對照樣被兩兄弟舉行,但此后市政當局和警方加強了監管,“小豬皇宮好時光協會”的一切公開活動都就此打住。
埃斯泰特當時曾在法庭外怒罵“我是多么不走運的一個人”,以發泄對自己起訴失敗的不滿——幾年后她會知道,自己其實是最幸運的“豬場女郎”。
在冗長的例行公事中,一位聰明的警探發現,許多曾出席過“豬場派對”的性工作者不知何時便神秘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們開始懷疑這座豬場、屠宰場兼狂歡派對場所的真正用途。
2002年2月6日,警方以“查黑查槍”為由拘捕了皮克頓兄弟,并開始搜查農場,結果他們在豬場土層下發現一些疑似人骨、而非豬骨的東西。隨后,警方根據“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失蹤婦女調查”的規定,開始進行更仔細的搜索。
這一次,警察在豬場內找到一些女性隨身物品,其中有些很快被證實屬于兩名性工作者阿伯斯威(Serena Abotsway)和威爾遜(Mona Wilson)。2月22日,羅伯特·皮克頓被正式逮捕,并被指控兩項一級謀殺。
警方調動多部挖掘機,開始將豬場掘地三尺,一開始許多社會團體和反對黨表示強烈不滿,認為“證據不足”“勞民傷財做無用功”,持續近20個月的挖掘花費了近7000萬加元公帑,但到了2003年11月挖掘工作結束時,整個大溫哥華幾乎再無一人抱怨“不該花這筆錢”。
因為這7000萬公帑和20個月時間,挖出了一個最恐怖的連環殺手。
警方發現大量人類遺骸和許多女性遺物,遲至2007年2月20日才公開的部分法證報告顯示,這些遺骸和其他物品中可檢測出分屬80-90個不同人類的DNA,其中男女各一半。
皮克頓被捕后洋洋自得地對“獄友”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用手銬、麻醉劑或有麻醉效果的擋風玻璃清洗液制服受害者,然后勒死或使用裝有陽具型消音器的手槍殺死他們(警方在皮克頓車里發現了一支.22口徑轉輪手槍,和那個特別的消音器)。他表示,自己是在為社會“清理垃圾”,因為被殺死的都是“下賤的婊子和癮君子”,而且這些人“死了也沒人注意”,他把許多受害者放血,尸體碾碎,然后將血和碎肉灌成香腸,部分分送給鄰居和工人,絕大多數銷往市場。他原本打算“殺夠50個收手”,但“只殺了49個就出事了,這都怪我不小心”。
他的確太不小心了——這位“獄友”是警察的臥底。警方發現,部分受害者的顱骨被切開,手腳切下后塞入顱腔;他們還在肉食加工設備上發現了人類DNA痕跡。
皮克頓到底殺了多少人?他在對“獄友”的吹噓中只提及49名女性,但男性殺了多少?他沒有說,或許自己也并不記得。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如此連環殺手最終卻并未得到應有的最嚴厲懲罰。
直到2006年1月30日,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最高法院才姍姍來遲地開始審判“豬場殺手”,警方提出了27項一級謀殺,不到1個月后就被法官威廉姆斯(James Williams)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一項。8月9日,這位法官又將剩下的26項一分為二,即20項一級謀殺和6項二級謀殺指控。
人們開始躁動和憤怒——但他們并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在隨后的審判中,一些陪審員不斷質疑“一個人怎么可能這么壞”“他殺不了這么多人”,對警方調查和證據的每個環節都沒完沒了地提出奇怪的責難,以至于法官一度不得不暫停陪審團工作——但隨后又原樣恢復了。
2007年12月9日,這個陪審團裁定所有20項一級謀殺指控都不成立,但6項二級謀殺罪名成立。
由于加拿大聯邦和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禁止媒體和出版物報道刑事案件調查證據,加上法庭方面忘記及時向受害者家屬通報案情,不論家屬或公眾都無從了解庭審內容和細節,只能任由法院、檢察院、律師和陪審團翻來覆去地閉門折騰。
2008年12月9日,二審判決總算出爐,皮克頓被判處無期徒刑,25年內不得假釋——這已是二級謀殺罪名成立下的頂格判決了。
但一切并未就此了結:此后控辯雙方都不斷尋求上訴,及阻撓對方上訴,而加拿大聯邦最高法院則既調查陪審團是否犯了“法律錯誤”,也同時調查法官、檢察官和法庭是否“量刑過重”和“未適當適用法律”。
沒完沒了的折騰讓公帑繼續靡費如流水,手頭拮據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政府終于吃不消了,2010年,省政府發言人麥肯齊(Neil MacKenzie)沮喪地表示,將不再謀求繼續上訴,因為“無論怎么上訴都不可能加重對皮克頓的懲罰,而省府的財政就會被拖垮”。
2010年7月30日,一切都結束了:加拿大聯邦最高法院宣布駁回了控辯雙方的所有上訴,維持原判。
案件被揭露至此已過去8年,如此結果令許多受害者、媒體和公眾為之嘩然。
不少人對冗長且不公開的庭審、諱莫如深的證詞細節感到十分不滿。溫哥華警察局直到2010年8月、也即漫長的庭審終于“不可逆地結束”后才姍姍來遲地發表《失蹤婦女調查評論報告》,并宣布取消針對皮克頓案的出版禁令,當然,他們沒忘記給自己辯護,說“已對失蹤婦女調查進行了詳細盡責的工作”——但隨后人們從已公開材料中發現并非如此:埃斯泰特案發生時警方已沒收封存了皮克頓當晚穿著的衣服和橡膠工作靴,但并未對這些衣物進行DNA化驗,警察和檢察官都認為埃斯泰特當晚吸食了毒品,“可能出現幻覺”,因此輕描淡寫地將皮克頓釋放,將沒收來的衣物隨手扔進了加拿大皇家騎警(RCMP)分局的儲物柜——2004年警察終于想起這些衣物,并進行了化驗,結果在這些物品上找到兩名失蹤女性的DNA,僅僅這一發現,就構成僅有的6項成功罪名指控三分之一。
2015年,溫哥華警察局偵探申赫爾(Lorimer Shenher)披露稱,他早在1998年就接到匿名電話,提示“要找那些失蹤女下落,就好好搜搜皮克頓農場”,他為此做了很多努力,但直到2002年才終于有所行動。
另一條匿名線索則指出,1999年有人匿名報警,稱皮克頓豬場冰箱里有凍人肉,警方為此申請了搜查令,并登門搜查,結果因皮克頓“神態自若”,居然什么都沒做就打道回府——而事后這個冰箱里發現了不少人類骨肉碎屑的殘渣。

因不滿“失蹤婦女調查委員會”對歷年失蹤婦女和被謀殺婦女調查的進展及結果,每年都有游行者在溫哥華東區市中心留下鮮花祭奠。

羅伯特·皮克頓的罪行在《在農場》一書中有詳細描述。
對此溫哥華警察局也自感臉面無光,副首席警官勒帕德(Doug LePard)在新聞發布會上向受害者家屬道歉,并承認“我們本可做得更好”。在該警局的努力下,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議會于2010年撤銷了“媒體不得在刑事案件結案前報道案件細節”的規定,這項改動被稱為“皮克頓修改”。
同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宣布成立“失蹤婦女調查委員會”(MWCI),由奧帕爾(Wally Oppal)主持,以調查溫哥華市警和加拿大皇家騎警在溫哥華東區失蹤婦女和被謀殺婦女案偵破中有無失職。MWCI于2012年11月9日向省司法廳長遞交了“警方并無重大過失”的結論性報告,并于12月7日公開發布。對于這個委員會,許多受害者家屬和媒體人表示不滿——申赫爾透露,自己尚有長達289頁的案件調查手稿未被公布,而僅僅在調查紀錄中被摘錄了幾個小結,而拒絕完整披露這份手稿的責任人不是別人,正是MWCI的召集人奧帕爾。
省法院法官并非有意縱容——他們只是實在耗不起時間和金錢了:正如一些法律專家所指出的,他們不僅作出了“頂格量刑”,拒絕了皮克頓及其辯護團隊的諸多要求,而且明確表示“應該對皮克頓從嚴看管”。2018年6月,他被從位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肯特監獄,移送至幾千公里外魁北克省的卡地亞港監獄服刑——后者號稱“北美仍在使用中戒備最森嚴的監獄”。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