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地補償欠公平，村規不是擋箭牌

方芳

土地被征用而產生的補償袁成為農村土地權益的主要形式之一遙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確定袁當地傳統堯習慣堯觀念等對村民小組決定的影響袁都關系著人們是否能充分分享土地權益遙

/案件/

有兒招婿不補償

因為招了上門女婿，多年來與父親共同生活，許燕琴一直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孝順女兒。可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卻讓她覺得，好的口碑并沒有給她和家人帶來公平的待遇。常聽人說外嫁女的土地權益得不到保障，她這個不外嫁的女兒竟然也有著同樣的遭遇。

許燕琴結婚已經二十多年，丈夫郭成武與她同縣不同村。郭家男丁多，父母沒有能力給每個兒子蓋房子娶媳婦，而許家只有許燕琴和她哥哥兩個孩子，哥哥又早已成家另立門戶，找個上門女婿其實一舉多得。就這樣，郭成武婚后搬到了許家，將戶籍也遷到了許燕琴所在的村子，與妻子和岳父許江海成為了同一個家庭聯產承包經營戶的成員，在原來的戶籍地不再享有住房和承包地。

結婚的頭幾年，許燕琴生了兩個兒子。后來他們四個人和許江海一起分到了一塊承包地，戶主是許江海。二十幾年來，夫妻倆也與其他村民一樣，履行著村民的各項義務，比如繳納農業稅、參與村民議事等。

近些年來，村里的一部分耕地陸續被征收，另一部分則集體流轉給大農戶經營。村民手里的土地雖然少了，不過可以得到征地補償款，收入上倒沒有損失。可是，村民小組在討論補償款分配方案時提出，無兒有女的家庭招贅屬于延續家族血脈，女兒、女婿及其子女可以獲得補償款;有兒有女的家庭招贅則沒有此待遇，因為女兒一家對祖業不享有任何權利。許燕琴夫婦和他們的兒子碰巧屬于后一種，所以被排除在分配范圍之外。從2015年初到2017年底，村里三次發放補償款，他們四個人都沒有得到。

為了爭取權利，享受公平待遇，許燕琴夫婦找過村民小組好多次，但得到的答復都是村規如此。2018年初，一家人告到安徽舒城縣法院，要求村民小組支付征地補償款7萬余元，并由村委會承擔連帶責任。

一家人覺得，許燕琴并非外嫁女，戶籍一直在村里，郭成武落戶許家二十多年，早就是村集體成員，他們和孩子理應享受本地村民的權利。但村民小組辯解說，征地補償款分配方案的制定是由每家每戶派出代表，經過表決確定的，有八成以上的代表都覺得土地是村民的祖業，有兒招婿的家庭不應該享受，既然表決結果如此，任何人都不能反對。村委會則一再強調，分配方案是村民們按照民主程序決定的，符合法律規定，村委會并沒有決策權，只起到聯系的作用，并無實質過錯，請求法院駁回許燕琴一家的訴訟請求。

法院經過審理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確可以依照法律規定的民主議定程序，決定如何在本集體經濟組織內部分配已經收到的土地補償款，但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不得侵害村里成員的合法權益，不能違反法律法規的相關要求。

村民小組確定征地補償款分配方案時，許燕琴一家人都具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理應獲得征地補償款。村民代表的表決結果違反了法律規定，村民小組據此將他們排除在分配方案之外，侵犯了他們的合法權益。在此過程中，負責管理和審批的村委會沒有發現并糾正分配方案中的錯誤，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2018年5月，法院判決支持了許燕琴一家的訴訟請求，要求村民小組于判決生效十日內支付征地補償款，并由村委會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子隨父姓遭歧視

許燕琴所在村民小組制定的規矩有點兒“奇葩”，不過這絕非個例，秦愛青和胡超越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按照村民小組的說法，這都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姓錯了姓”。

胡超越十多年前從老家來到廈門打工，認識了當地姑娘秦愛青。秦家住在廈門郊區農村，家中只有兩個女兒。談婚論嫁時，胡超越考慮到自己老家在經濟發展、自然環境等方面都比不上廈門，秦家又正好需要男人頂門立戶，就同意入贅。結婚后不久，他便將戶口遷到了秦愛青所在的村民小組。

盡管胡超越是上門女婿，但秦家的父母比較開明，沒有太多額外的要求，所以夫妻倆生了孩子之后，還是決定讓孩子跟隨父親姓胡。當時他們怎么都沒想到，數年之后，這個決定會成為遭受不公待遇的原因。

孩子上小學那年，村里的一部分土地被征用，按慣例要對村民進行補償。而村民小組制定的征地補償款分配方案中規定，在一戶人家有兩個女兒并且都招婿入贅的情況下，所生子女如果與母親同姓，按照正常標準發放征地補償款，若是不與母親同姓，則補償款要相應地減少。

秦家兩個女婿都是入贅的，秦愛青的孩子隨了父親的姓，他們也因此少分了6萬元補償款。夫妻倆覺得這種差別待遇沒有道理，跟村民小組又理論不出個所以然，于是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村民小組支付征地補償款。

在他們看來，村民小組制定的分配方案明顯違反了相關法律規定，屬于侵權。法院審理后也認為，胡超越將戶籍遷入村民小組，夫妻倆在此共同居住生活，自然成為該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村民小組制定的分配方案帶有宗族姓氏歧視傾向，與婚姻法相違背，也有悖公平，所以判決村民小組按照與其他村民相同的標準發放征地補償款。

村民小組不服，2017年底向廈門市中級法院提起上訴，并在二審中提出新的質疑，認為是否取得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一方面要由被遷入的集體經濟組織依民主程序自治決定，另一方面還需要遷入人明確放棄自己在原戶籍地的村民待遇。而胡超越落戶秦家既不符合村規里要求的“有女無兒、兒子沒有贍養能力或者女兒盡主要贍養義務”的情形，也沒有聲明放棄他在原戶籍地所享有的村民待遇，村民小組少分征地補償款給他們家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法院沒有支持村民小組的說法，認為集體經濟組織最重要的特征是以集體土地為生活基礎，而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合法權益應該受到平等的保護。雖然法律規定，涉及村民利益的事項，要經過村民會議的討論決定才可以辦理，但據此形成的利益分配方案也必須守住“不得損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合法權益”的底線。

秦愛青與胡超越是合法登記結婚的夫妻，男方落戶女方的村民小組，兩人在此處長期居住，形成了較為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生活保障基礎也在該小組之內，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身份毋庸置疑。然而，村民小組制定的征地補償款分配方案明顯存在宗族姓氏歧視，違反了婚姻法中“子女可以隨父姓，可以隨母姓”的規定，侵犯了他們的合法權益，最終于2018年4月維持了原判。

/說法/

土地是農民生存之本，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和農村生產經營方式發展變化，因土地被征用而產生的補償款，也成為農村土地權益的主要形式之一。而這種利益的分配，通常要由農民所在的村民小組制定方案，再具體分給每家每戶、每一個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因此，成員身份的確定，以及當地傳統、習慣、觀念等對村民小組決定的影響，都關系著人們是否能充分享有應得的土地權益。

農村人口的流動性越來越大，不同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之間通婚，戶籍遷入遷出的情況自然也就隨之增多。明確認定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原則，確定補償款的合理分配標準，才能有效地避免和解決糾紛。

在司法實踐中，身份的認定通常圍繞是否有常住戶口、是否長期在當地生產生活、是否以集體土地為基本生活保障這三個要素來判斷。具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就應該享受包括征地補償款在內的集體經濟組織權益。至于村民小組對外嫁女兒、入贅女婿，以及他們所生子女提出的特殊要求，如果不違反法律規定，不違背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原則，也符合公序良俗，是可以“自治”的。不過，一旦超越這個界限， 侵犯了法律賦予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合法權益，就不能再以村民自治、自由表決、村規民約等作為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