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華 杜瓊
摘 要:在我國,給付彩禮作為一種風俗習慣根植于傳統和地域文化之中,不宜用法律的方式予以禁止,只能在社會治理過程中通過司法裁判規范其行為。本文分析了彩禮的法律性質,將彩禮贈與目的進行了擴大解釋,并試圖在彩禮返還請求權的基礎上論證彩禮返還的正當性,以期對合理解決彩禮糾紛有所助益。
關 鍵 詞:請求權;彩禮返還;目的性贈與
中圖分類號:DF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9)02-0115-09
收稿日期:2018-11-28
作者簡介:郭英華(1965—),女,江蘇南京人,河海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婚姻家庭法、合同法;杜瓊(1992—),女,江蘇鎮江人,河海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婚姻家庭法、合同法。
一、問題的提出
彩禮是古人訂婚儀式的一種制度設計,其作為傳統婚姻習俗既豐富了傳統的禮儀文化,又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婚姻的長久性。[1]目前,彩禮在我國民間仍廣泛存在,實務中因彩禮引發的財產糾紛甚至刑事糾紛亦是司法機關長期以來面臨的現實難題,因其不僅關乎財產問題,更關乎雙方的名聲與“尊嚴”。
2004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十條①以及2011年《全國民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中提及的有關彩禮返還的規定②是現有彩禮返還的裁判依據。當前,對于彩禮造成的婚約財產糾紛雖形成了較為統一的處理模式,但在審判實踐中仍然存在諸多困境。筆者以2017年江蘇地區法院系統的132個婚約財產糾紛為樣本進行分析后發現,目前的裁判困境主要有以下兩點:其一,雖然對彩禮的返還數額提出了考量因素,但并沒有對各種考量因素做出具體衡量標準,由此導致司法實務中裁判標準大相徑庭。其二,司法實務中出現了主體為未辦理結婚登記且未共同生活的男女雙方在婚約取消后主張返還彩禮的情形,而現有的法律并沒有對其做出相應規范。在該種情形下,法官基本類推適用《全國民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中的相關規定,這種做法是否合適尚待考究。因此,有必要以明確彩禮的性質為出發點,探尋彩禮返還的請求權基礎,為彩禮返還尋求一個合理有效的裁判思路。
二、彩禮返還的請求權基礎
傳統意義上的彩禮既是一種婚姻禮儀制度,也是一種禮節和結婚的必經程序。如今的彩禮卻體現出了新的時代特點,其不再是傳統意義上彩禮制度的回歸和復制,而是作為一種民事法律之債的形貌出現,[2]給付與收受彩禮的雙方實際上賦予了該行為一定的民事法律意義,期許其發生某種法律效果并受法律保護。結合王澤鑒提出的“請求權基礎體系”的次序檢查方法,[3]彩禮返還的債權請求權基礎主要有兩個方面,即合同之債的返還請求權和締約過失返還請求權。
(一)合同之債的返還請求權
探尋彩禮返還的請求權基礎首先應明確彩禮的法律性質。學界對于彩禮性質的認定主要有定金擔保說、一般贈與說、附義務的贈與說、附生效條件的贈與說和附解除條件的贈與說。對于“定金擔保說”,根據定金罰,如果接受彩禮的女方悔婚,女方需要雙倍返還彩禮,這與實務中女方將彩禮最多只是悉數返還不符。此外,若將彩禮作為定金擔保合同,“婚約”便是其主合同,這與婚約具有人身屬性不能作為合同標的相悖。 對于“一般贈與說”,則忽視了彩禮贈與的目的和意義,將彩禮與婚前的一般贈與相混同。對于“附義務的贈與說”,根據附義務贈與的理論,當女方接受彩禮卻不履行婚姻登記的義務時,男方有權要求女方繼續履行辦理結婚登記的義務。這種觀點有欠妥當,因為在女方不履行所附義務且明確表示不愿同男方結婚的情形下繼續要求其履行義務,具有強迫性質,違背了婚姻自由和公序良俗,而且結婚在法律上的性質并不屬于給付行為。對于“附生效條件的贈與說”,根據法律規定,當事人為自己的利益不正當地阻止條件成就的,視為條件已成就,如果女方為了自己的不正當利益,未在約定的日期辦理結婚登記,并且一再拖延,這種情況下并不能依據此款視為條件已成就,首先是因為違背婚姻自由,而且婚姻關系必須經過登記,其次是因為結婚具有身份屬性,不能適用此款。以上對于彩禮性質認定的各種觀點均有不足之處,相比之下,被普遍認可的“附解除條件的贈與說”與我國現行法律以是否登記為分界點的規定是一致的。該觀點將彩禮定義為以婚約的解除為解除條件的贈與行為,如果條件不成就(即婚約未解除),那么贈與行為繼續有效,贈與物歸受贈人所有;如果條件成就(即婚約解除),贈與行為則失去法律效力。但該觀點不僅容易造成“一刀切”的裁判現象,還忽視了現代社會背景下彩禮的功能已經發生了變化,無法涵蓋實務中出現的種種現象,如無法詮釋“已登記的男女雙方確為共同生活的可以主張返還彩禮”,只能將其作為例外規定而已。因此,筆者認為,將彩禮的性質定義為目的性贈與更加合適。給付彩禮與收受彩禮的雙方之間存在目的性贈與合同,男方當事人可以在締結婚姻關系的目的落空時,主張撤銷目的性贈與,要求彩禮返還請求權。目的性贈與是贈與人在贈與行為中含有明確的目的性約定,是贈與人要達到一定目的或幫助受贈人達到某一具體目的或要求受贈人將所贈與財產用于特定用途,當目的不能實現時,可以按照合同法的相關規定解除合同,并要求受贈人返還財產。[4] 然而,對有彩禮習俗的地區而言,給付彩禮是締結婚姻的一種禮儀和程序,對雙方均有道德約束力,具有擔保締結婚姻的作用,其首要目的是為了締結婚姻。[5]在新一代年輕人追求獨立自主的情況下,彩禮的功能也被重新調整。彩禮不僅僅是兩個家庭之間的財產移轉,更多的是家庭內部之間的財富傳承。當前,越來越多的新婚夫妻將彩禮用來經營共同生活,彩禮對具有婚約的男女雙方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對小家庭的建立發展提供了重要的保障。[6]這一定性也與《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十條相呼應。立法者以是否辦理結婚登記作為是否返還彩禮的標準,認為給付彩禮的目的是為了建立受到法律保護的婚姻關系。
在審判實踐中,對于彩禮范圍認定存在兩個問題:一是當事人對自己主張的彩禮數額或物品的舉證證明問題?!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二條規定:“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有責任提供證據加以證明。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當事人的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后果?!币虼耍ㄔ褐徽J可當事人能夠證明的給付的彩禮數額。二是交往過程中財物的屬性問題。主流觀點認為,彩禮是以締結婚姻關系為目的,按照民間彩禮習俗,婚前由一方給付另一方價值較大的金錢和物品,而雙方在交往過程中互贈禮物表情達意、節假日的禮尚往來及雙方因締結婚約產生的正常禮尚往來只是一般贈與。少數觀點則認為,只要是以締結婚約為目的,按照民間彩禮風俗所給付的財物就是彩禮。筆者認為,將彩禮的性質定義為目的性贈與可以明確彩禮的范圍。根據彩禮是目的性贈與的性質,依據當地習俗和雙方家庭的協商,為締結婚姻這個目的特意贈送的財物就是彩禮,無論財物的價值如何。如戀愛期間為維系和發展情感的支出、親戚朋友送的財物以及為締結婚約產生的正常禮尚往來等都不屬于彩禮。因此,彩禮的性質宜定性為實現雙方日后能夠締結婚姻關系所訂立的目的性贈與合同。
(二)締約過失的返還請求權
締約過失是指在合同訂立過程中,一方當事人因違背其依據誠實信用原則所應負有的義務,使另一方當事人的信賴利益遭受損失,而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情況。[7]作為締約過失的構成要件之一,就是在締約階段一方當事人有違反法定附隨義務或先合同義務的行為。締約過失責任,采過錯責任原則。當婚約取消時,以締約過失主張返還彩禮是將該“締約過失”中的“約”誤解成了“締結婚姻”,認為因對方存在過錯,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導致未能締結婚姻,故而提出締約過失責任。實際上,彩禮作為目的性贈與是一個獨立并完整的階段,在給付與收受彩禮之時就是在履行該贈與合同,而不是處于雙方為締結婚姻進行的接觸磋商階段。同時,給付彩禮也不是締結婚姻的附隨義務或者先合同義務,締結婚姻只是該目的性贈與的目的而已,并且該目的的達成并不具備強制性、義務性。因此,當雙方取消婚約時,給付彩禮的一方有權依據目的性贈與合同主張債權請求權,要求對方返還彩禮。
三、彩禮返還情形的檢視
(一)彩禮返還的判斷依據
《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十條將婚姻登記作為是否需要返還彩禮的首要判斷標準,將已經辦理婚姻登記但是沒有共同生活的情形作為例外。這一規定提供了尚且比較清晰的彩禮返還裁判思路,主要考量因素為男女雙方是否辦理了結婚登記。但2011年《全國民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中所提及的關于雙方確已共同生活但最終未登記結婚的彩禮返還規定卻改變了之前以是否辦理婚姻登記為判斷標準的情況。通過考察2017年江蘇地區法院系統的132個婚約財產糾紛可以發現,現有的裁判結果較混亂,沒有形成一個統一有效的裁判標準。根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審判實踐中涉及彩禮返還糾紛的男女雙方以未辦理結婚登記為由的占絕大多數,占據樣本案例的87%。對于雙方已經辦理結婚登記,在離婚時提出返還彩禮的糾紛,通過《婚姻法司法解釋(二)》可以解決是否需要返還的問題,但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情形還要再細分是否曾共同生活。同時,《全國民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通知》為未辦理婚姻登記但共同生活的情形下彩禮的返還數額提供了考量因素,而實務中大部分法官也類比運用這一思維去評估未辦理結婚登記且未共同生活的男女雙方的彩禮返還數額。如樣本中涉及雙方未辦理登記手續且未共同生活的案例有30個,其中77%參考共同生活的情形下彩禮的返還數額的考量因素判決酌情部分返還,23%因不存在共同生活,直接判決全部返還。
盡管現有的裁判依據在實務中較為混亂,但并不妨礙從中抽象出立法者的意圖,從而重新梳理出判斷彩禮返還的標準。從2004年的《婚姻法司法解釋(二)》到2011年的《全國民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實際上是將給付彩禮的目的——締結婚姻,做出了更加迎合時代發展與家庭發展的擴大解釋。所謂“締結婚姻”并不僅僅是“雙方辦理結婚登記”這一簡單的形式流程,而是注重其背后的婚姻生活和家庭生活?;橐錾畎ㄎ镔|生活、精神生活、兩性生活等,夫妻之間權利義務的行使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僅以是否辦理婚姻登記作為衡量標準過于簡單且有失公正。因此,判斷彩禮贈與目的是否達到,除了形式要件之外,更應關注的是實質要件。該實質要件就是指“共同生活”。正如《婚姻法司法解釋(二)》所規定的,如果辦理了結婚登記但卻未共同生活則應當返還彩禮,如果在給付彩禮后沒有登記結婚,未必就一定要返還彩禮,還要對其是否具備實質要件進行考察。
(二)“共同生活”的界定
司法實務中存在三種判斷“共同生活”的做法:一是以長時間同居為判斷標準;二是以夫妻名義持續穩定共同居住為判斷標準;三是以形成長時間履行夫妻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為判斷標準。前兩種判斷標準是形式標準,如果雙方當事人存在長時間居住在一起生活或者以夫妻名義持續共同生活的形式則認定為共同生活。第三種判斷標準是實質標準,從配偶間的權利義務角度出發,如果雙方形成長期穩定的權利義務關系則認定共同生活。筆者認為,應當從實質角度做出判斷,包括但不限于履行夫妻關系的權利義務?;凇痘橐龇ā返幕驹砗蜕鐣鹘y倫理觀念,夫妻“共同生活”應是雙方在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持續穩定的家庭共同體,不僅客觀上存在家庭義務和互相扶養的義務,在精神上也要有長期共同生活的愿望,并基于配偶生活能夠互相理解和慰藉。[8]因此,居住在一起的時間長短和是否發生性關系并不是判斷是否共同生活的主要因素。如在陳某與陸某婚約財產糾紛①一案中,陸某多次借口拖延結婚且兩人異地生活,盡管二人居住在一起一段時間且距離結婚儀式也經過了兩年,但也不構成共同生活,法院根據雙方同居一段時間這一情節判決酌情返還實有不妥。
對于未辦理結婚登記但共同生活的雙方,贈與目的的達成與否與共同生活的時間有關,如共同生活超過兩年則視為附目的性贈與目的達成。根據社會學者的調查,目前的彩禮逐漸成為新婚夫妻追求獨立生活的表現,父母不再對彩禮獨享支配權。彩禮一般用于經營新婚夫妻的共同生活,彩禮從兩個家庭之間的轉移逐漸變成父輩到子輩之間的代際轉移。之所以設定為“兩年”,是因為筆者通過查閱大量彩禮糾紛案件發現含“未婚同居”因素的案件中同居時間少于一年的占了絕大多數,且同居時間越久,彩禮返還的數額越少。根據《婚姻法》的規定,因感情不和分居滿兩年,調解無效的應準予離婚。這里的“分居”是由感情不和引起的夫妻間不再共同生活,不再互相履行夫妻義務,包括經濟上不再合作,生活上不再互相關心、互相扶助,停止兩性生活等。具有分居兩年的情形,說明夫妻關系已經名存實亡。[9]反之,如果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了兩年以上,至少說明雙方具有符合婚姻生活內容的外觀,包括共同的物質生活和兩性生活。盡管目前我國已經不承認事實婚姻了,但依照《婚姻法》第八條規定,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依此,建議符合《婚姻法》規定的結婚條件、舉行了結婚儀式或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兩年以上但未辦理結婚登記的男女,盡早補辦結婚登記,以使自己的婚姻行為合法化。[10]通過司法實踐中存在大量的彩禮糾紛亦能看出,在給付彩禮后一方或雙方并不積極實現贈與目的的現象比較普遍,這其中自相矛盾的是雙方又通過同居行為進行信號傳遞,傳達出愿意同對方一起生活的信息。以“兩年”為時間段,目的在于督促一方將雙方的“同居關系”轉變為“夫妻關系”,同時又能減少一方為騙取彩禮拖延不婚的情況。 所以,當雙方共同生活不足兩年且未辦理結婚登記時,彩禮給付者可以主張返還彩禮。因為該目的性贈與的目的并未達成,贈與人有權撤銷贈與。
四、彩禮返還行為的法治思考
(一)彩禮返還情形的重構
通過檢視現有彩禮返還的裁判依據和裁判實務,筆者建議對彩禮返還情形的規定應摒棄以“是否辦理婚姻登記”作為唯一的判斷標準,衡量給付彩禮目的達成的標準是其實質要件——共同經營婚姻家庭生活,因此,需要將形式要件與實質要件結合判斷。以“共同生活”為實質要件,輔以“結婚登記”的形式要件,將彩禮返還情形分為以下兩種:一種情形是雙方共同生活不足兩年且未辦理結婚登記,彩禮給付者可以主張返還彩禮。因為在這種情形下,該目的性贈與的目的并未達成,贈與人有權撤銷贈與。另一種情形是雙方辦理結婚登記之后確未共同生活,彩禮給付者可以主張返還彩禮。我國著名法學家史尚寬概括“婚姻”有兩大本質要素:一是男女兩性結合,這是婚姻形成的自然要素;二是共同生活,包括精神的生活共同(互相親愛,精神的結合)、性的生活共同(肉體的結合)和經濟的生活共同(家計共有)。[11]值得注意的是,不符合共同生活的標準并不意味著就是“確未共同生活”,“確未共同生活”需因客觀上所造成的不能而導致。如果辦理結婚登記之后雙方確未共同生活是因為客觀上所造成的不能,而非主觀上故意不愿共同生活,給付彩禮的一方可以要求對方返還彩禮。一方面,從“締結婚姻”的廣義上考量,雙方建立婚姻關系是為了能夠實現長期穩定的共同家庭生活;另一方面,基于公平原則,由于客觀上的不能導致雙方并未共同生活,如果不予返還彩禮則會造成對一方的不公平,也與社會習俗相背離。
此外,建議廢除《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十條中婚前給付導致生活困難應返還彩禮的情形。一方面,彩禮是目的性贈與,是否需要返還彩禮僅僅取決于其目的是否達成;另一方面,盡管這一規定是出于對因婚前給付彩禮而導致生活困難的家庭考量,但是其適用存在困境。如在蔣某與孟某離婚糾紛①一案與徐某與張某離婚糾紛②一案中,同樣主張婚前給付導致生活困難,但是前者法院判決返還50%,后者法院判決不予返還彩禮。這樣的結果表面上是兩個案件當事人的舉證能力和舉證責任問題,實質上是因為在彩禮糾紛中“婚前給付導致生活困難”尚未有明確的判斷標準。在審判實踐中,當事人主張生活困難所提出的證據基本均為證人證言、向外舉債的欠條或為基層自治組織提供的證明。在各判決書中都未體現出群眾自治組織所出具的“生活困難”的證明究竟是以何作為衡量標準,而且“生活困難”的證明應由群眾自治組織還是民政局出具尚存在爭議,“生活困難”只是被籠統的運用到了實踐中。故“生活困難”不能成為離婚后不予返還彩禮的例外。“婚前給付導致給付人生活困難”是以離婚為前提,既然給付彩禮之后雙方已經結婚并共同生活,那么彩禮擔保婚姻實現的目的已經達到。就債權而言,合同已經履行完畢,因此再要一方退還彩禮是不合理的。對于生活困難的情況,可以通過《婚姻法》第四十二條解決③。
(二)彩禮返還數額的確定
司法實務中彩禮返還的數額值得反思,通過對以下案例進行比較以窺司法實務中關于確定彩禮返還數額的具體操作情況:⑴在鄭某與張某婚約財產糾紛④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6天,法院認為,結合雙方共同生活的時間和張某為籌備婚禮的合理支出,酌定張某返還鄭某220000元,返還率約占84%。⑵在殷某與黎某婚約財產糾紛⑤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1年有余,“根據本案實際,酌情認定黎某應向殷某返還彩禮140000元”,返還率約占80%。⑶在陶某與李某婚約財產糾紛⑥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一個月,法院判決酌定返還彩禮款的70%。⑷在劉某與許某婚約財產糾紛⑦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一個月,法院認為,綜合考慮當地習俗、許某接受彩禮的數額、雙方未辦結婚登記的原因、許某為結婚支出的有關費用及黃金價格差等因素,對許某應當返還的彩禮酌情確定為59000元,返還率約占55%。⑸在智某與仲某婚約財產糾紛⑧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一年有余,法院認為,結合當地習俗及二人共同生活時間的長短、過錯程度,考慮到舉行婚禮時雙方均有花費的具體情況,酌情確認仲某返還彩禮款的40%。⑹陶某與曹某婚約財產糾紛①一案中,雙方共同生活兩年有余,法院認定彩禮數額為20000元,判決曹某返還陶某18000元,返還率達90%,在判決書中未說明理由。
通過比較可以發現,在⑴⑵兩個案例中,彩禮的返還比例相近,但雙方共同生活時間卻相差較大;在⑶和⑷、⑵和⑸兩組案例中,每組共同生活時間相似,但彩禮的返還比例也有差距;而⑹中雙方共同生活時間長達兩年有余,是以上六個案例中共同生活時間最久卻也是彩禮返還比例最高的。通過法官的判決理由可以發現,造成這些差異的實質原因是缺乏請求權基礎,導致具體的返還規則的缺位,僅靠自由裁量權決定返還數額且法官對于彩禮返還考量因素的判斷標準各異。彩禮的返還數額應當在其建立的請求權基礎之上,依據相應的返還規則確定數額。
(三)基于目的性贈與之撤銷的彩禮返還數額
彩禮作為附目的性贈與,是給付彩禮與收受彩禮的雙方之間成立的目的性贈與合同關系。通常情況下的贈與合同是一種單務、無償合同,贈與人將自己的財產無償給予受贈人,但也有例外情形,如《合同法》規定“贈與可以附義務”。此外,學理上存在“目的性贈與”這一概念,指贈與人是基于特定目的而為的贈與,并非課受贈予人義務。大陸法系通常認為,附義務贈與和目的性贈與均為贈與的不同類型屬一般贈與的例外情形,且不具有無償性。當男方給付彩禮時,其所期望的是日后能夠和女方締結婚姻組成家庭、共同生活的精神利益,而不是完全無償的單方贈與。因此,當目的不能達成時,給付彩禮的一方可以要求解除合同,受領給付的一方應當返還財產。在審判實踐中,法官也會根據共同生活時間、共同生活開支費用折抵、女方墮胎流產、過錯等因素判決酌情返還彩禮。筆者認為,這種做法雖然能夠保護弱勢一方的利益,但除了能夠減少訴累之外,從法理的角度來說并不合理。彩禮糾紛是以彩禮為標的物,雙方形成目的性贈與的債權法律關系。被告無論是主張原告返還部分共同生活開支,還是賠償或補償因墮胎流產造成的健康權損害亦或因男方家暴造成的侵權損害賠償等,既不是同一法律關系,也與本訴不具有牽連性不能構成反訴,因此不能一并處理,對于被告的這些主張可以通過另行起訴予以救濟。彩禮是以男女雙方締結婚姻關系為目的的目的性贈與,“締結婚姻”的目的只有達成和未達成之分,并不存在部分達成,故對于財產的返還數額也無需考量目標達成進度。如果目的落空則可解除合同,應當將彩禮全部返還;反之,不用返還彩禮。
總之,作為民間習俗的“彩禮”要“取其精華”,給付有度。作為民事法律之債的“彩禮”則要合乎法度,也要合乎情理。隨著經濟生活的不斷發展,人們對彩禮的認識也在逐漸發生改變。在新時代背景下,應當明確彩禮的法律性質為目的性贈與,給付彩禮與收受彩禮的雙方之間所形成目的性贈與合同就是彩禮返還的請求權基礎。檢視彩禮返還的判斷標準,對彩禮贈與目的做出擴大釋義,重構彩禮返還的情形,以滿足人們的現實需求。只有在尊重當地風俗習慣的同時,與時俱進,迎合時代對彩禮發展的需要,才能夠為解決彩禮糾紛提供一個合理的裁判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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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苗政軍)
Absrtact:In our country,as a custom and custom,lottery gift is rooted in traditional and regional culture.It should not be prohibited by law,but can only regulate its behavior through judicial judgment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governance.This paper analyses the legal nature of lottery gifts,expands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purpose of lottery gifts,and tries to demonstrate the legitimacy of lottery gifts return on the basis of the claim of lottery gifts return,with a view to helping to solve the disputes of lottery gifts reasonably.
Key words:right of claim;lottery gifts return;purposive gi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