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這個時代（小說）

葉雨甜

你的罪是我的罪的根源，我想要世間人心都干凈。

——題記

曲? 引

“叮咚……”從未有人造訪過的門鈴突兀地響起，我知道一直等待的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警察！你是傅司琪嗎？”

“是，我是傅司琪。”

“你被捕了。”

我如釋重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伸出了雙手。

前?? 奏

“2017年9月15日，南城陳明案;2018年1月26日，中街劉成案;2018年3月21日，東巷李陽案;2018年5月18日，西市楊志誠案，這些可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我認罪。”

“辯護律師，還有什么要補充說明的嗎？”

“尊敬的法官，我的當事人的確是殺了這幾個人，這個罪我們認。可是這幾個人仗著有錢有權胡作非為，欺男霸女，買兇殺人。案發現場留下的有我當事人收集的證據，這些警察可以證明。雖然她動用私刑不對，但那些人也是死有余辜，其中有些人還涉及毒品交易，我的當事人也算幫了警察的忙。而且她是自首，從未傷害過無辜的人，希望法官可以酌情量刑。”

“有請一號證人。”

“法官好，我是東灣市刑警隊隊長刑天，我向法庭宣誓：以我的人格及良心擔保，我將忠實履行法律規定的作證義務，保證如實陳述，毫無隱瞞。如違誓言，愿接受道德的譴責和法律的處罰。”

“證人，被告辯護律師的陳述是否屬實？”

“全部屬實，被告也幫助我們破了一個毒品案，立了功，希望法官可以酌情量刑。”

“一號證人請回，有請二號證人。”

“法官好，我是二號證人，被推選為受過陳明、劉成等人迫害的人們的代表。我向法庭宣誓：以我的人格及良心擔保，我將忠實履行法律規定的作證義務，保證如實陳述，毫無隱瞞。如違誓言，愿接受道德的譴責和法律的處罰。”

“證人，被告辯護律師的陳述是否屬實？”

“屬實。傅司琪也只是為了幫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她雖然有錯，但初衷是好的。我們一致請求法官能寬大處理，拜托您了，不能讓好人們寒心啊。”

“我們會采納你們的意見，二號證人請回。下面休庭15分鐘。”

15分鐘后……

“開庭。經審議，本庭做出判決如下：傅司琪殺害陳明等共計4人，但因事出有因，而且認罪態度良好，現判其有期徒刑20年。休庭。”

副? 歌

這是我在監獄度過的第三個年頭。獄友們很欽佩我，所以照顧我。人來人往，總有人問起當年的事。她們說我沒有做錯，說中國的法律制度不健全。但我知道我錯了。我常笑著跟她們解釋，中國的法律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人——那些藐視法律的人，一些不嚴格執法的人。就像滴滴打車事件，滴滴打車這個平臺沒有錯，錯的是那幾個起了歹心的滴滴司機。就像“到此一游”等行為，不文明的不是中國，錯的不是所有“中國人”，而是少數素質低下的中國游客。

其實自首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我是在替天行道、為民伸冤，像古代的大俠一樣，我堅信我是正確的。但現在我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我的錯誤。讓壞人死并不能解決問題，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才是治根之策。為什么選擇自首呢？或許于情理我是正確的，是可以被原諒的，甚至是能被歌頌的。但于法理，錯了就是錯了，沒有情分可言。今日的法外開恩，很可能造成明日的“禮崩樂壞”、法紀錯亂。這樣，我們就親手毀了自己想要的法律清明。所以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就像“持刀殺人反被殺”案件，我不同情死者，因為他行兇在前。但我也不贊成兇手，即使是生命受到威脅也不能成為他殺人的理由，更何況他的危機曾被解除，他有機會逃離求救。他的行為置法度于何地？又給社會公民帶來了怎樣的沖擊呢？他只會給壞人提供傷人的理由，而好人卻惶惶不可終日。

你的罪是我的罪的根源，我想要世間人心都干凈。這是我最喜歡的兩句話，我曾一度以它為行為準則。后來我才知道，我偏離了它。重要的其實不是“罪”，而是讓人心“干凈”。壞人壞的只是“行為”嗎？不，壞人壞的是“心”！被救助卻訛詐別人的老人，令人憎恨的不只是碰瓷的行為，更是恩將仇報的心。李天一等人，令人憎恨的不只是荒唐的行為，更是那無視法律、胡作非為的心。那么多壞人，大大小小，心太臟。人心不干凈，就做不出良善的事。此刻我才想明白，原來我一直以來想要的，就是世間人心都干凈，只是世間人心都干凈。

所有人都不明白我執迷不悟那么久，怎么突然就醒悟了。他們以為我也許像佛家修禪，突然頓悟也未嘗不可。對此我不置可否。

我對他們終究還是有所隱瞞。其實還有第五個人。除了陳明、劉成、李陽、楊志誠，還有第五個人。也正是這第五個人，將我從歧途拉回，重回正軌。我沒有殺他。他說他錯了，但他不能死。他說死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死了一了百了，活著卻很艱難。他犯的錯，他必須彌補，他必須贖罪，他說不能讓別人墜入深淵自己卻想得道成仙。那天，我放過了他。我一直跟蹤他，看著他跪地祈求受害者的原諒，看著他安排好受害者的下半生，看著他自首入獄，看著他安排自己的人生。我看到他父母的難過但支持，看到受害者最終的原諒釋懷，看到他等來自己內心的救贖，看到他愈發干凈的心。看著他內心安定的樣子，我的內心也有無邊的安寧。我除去了那么多壞人，卻從未有過如此的感受。那一瞬間，我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起為“江歌案”熱心奔走的網友們，想起“拍蒼蠅”、“打老虎”的習大大，想起日漸完善的中國法律，想起日益強大的中國實力，想起海外動亂時霸氣救援的中國政府，想起一句“所有中國人跟我走”的沖天氣魄，想起他國被困人員艷羨的目光，籠罩著我的無邊黑暗如退潮般消失了。一直以來我只看到了黑暗，卻忽略了光明的存在。我以為我是照耀著別人的光，卻不成想我是被光照耀著。是啊，怎能讓一個人，抹污了一個代名詞？怎能讓一件事，抹污了一整個時代？我曾經厭惡的時代，我曾經痛恨的時代，我生活的這時代，它的全貌，終于在我眼前清晰起來。

我打開了入獄時刑隊長送我的書——《雙城記》，書的扉頁上是他剛勁有力的行楷：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種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我們生活的這時代是怎樣的時代，全看你我的選擇。

我知道，我們都選擇了前者，最好的、智慧的、光明的、希望的、應有盡有的時代。

終? 曲

“0361，有人探監。”

“好久不見，傅司琪。”

“好久不見，刑隊長。”

“你在里面還好嗎？”

“很好，多謝掛念。在這里，我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外面的世界怎么樣？”

“外面很好，像你一樣‘干凈的人越來越多了。”

“真好。你送我的書我看了，寫得很好。”

“你喜歡就好。”

“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微笑著看著他，“我媽媽喜歡看《紅樓夢》，里面有個女子叫司琪，敢愛敢恨。媽媽常說，要是她那樣的人多了，世間人心就會干凈。所以我叫司琪，傅司琪。”

生活在這個時代，我的心很干凈，我也知道，世間人心都會干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