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沙特人興奮談論怎么學漢語

李世峻

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結束訪華之際，沙特官方2月23日宣布將漢語納入本國所有教育階段的課程中。在沙特各界，特別是社交媒體圈，漢語教學的消息和王儲在長城留念的照片都引發了人們對沙中友好關系的熱議。正在沙特訪學的筆者也多次被邀請在電視臺和學術沙龍談及這一話題，一些沙特有識之士談到沙特的“2030愿景”，談到個人對中國的敬意。盡管沙特教育部有關引入漢語教學的實施細則尚未公布，但正如筆者所在的沙特科研與知識交流中心主任葉海亞·馬哈茂德·竹內德博士所說：“這一歷史性決定所展現的，是正在向世界開放的沙特所應有的心胸和形象。”

沙特教育大臣：“引入漢語教學是大勢所趨”

將漢語教學納入沙特各級教育系統究竟是王儲在訪華期間所做的臨時決定，還是沙特有關部門早有的計劃，目前筆者還沒有聽到什么議論。但沙特國內主流媒體都在第一時間迅速做出報道和反應。在沙特擁有最大規模閱讀量和收視率的阿拉比亞傳媒在其官網刊文說：該決定旨在“推動兩國友好關系與合作向前發展”“深化兩國多層次、多領域的戰略合作”“加強本國學生的文化多元意識，以推動王國‘2030愿景框架下若干未來教育目標的達成”。文章還說，漢語教學將為沙特學生提供許多新的學習前景，使沙特國民在經貿和旅游兩個層面更加具備搭乘中國經濟發展快車的優勢，因為王國正規劃在未來吸引近2000萬名中國游客，預計中方也將能為掌握中文的沙特國民提供近5萬個工作崗位。沙特《國民報》報道了沙特教育大臣哈邁德·阿勒·謝赫對該決定的首次回應，他表示：“除母語以外，世界所有發達國家都在其教育系統中引入兩種或更多語言”“是時候納入漢語了，對王國的教育而言這也是大勢所趨”。

決定公布次日，筆者受阿拉比亞電視臺邀請，參與其“16:00新聞”欄目。在這個收視率頗高的直播對話節目中，該臺知名男主持人用“神秘”一詞形容漢語，還特意向觀眾介紹其他國家漢語學習的情況，以此向觀眾說明“引入漢語以及語言教學多元化是世界潮流”。筆者則為沙特觀眾簡要介紹了中文語音和書寫的基本特點，以及中國的阿拉伯語教學歷史和現狀。

沙特網民活學活用：向你問好

沙特是中東地區社交媒體使用的大戶，且“推特”受民眾歡迎的程度遠高于“臉書”。有關中國和漢語教學的話題連日來都是沙特人網談熱點，很多人問：“為什么是漢語，而不是其他語言？”談及漢語教學，多數沙特網民表示“點贊”“支持”“欣賞”，認為這是沙特走向多元、包容的又一重要舉措。也有人提出疑慮，擔心兩國距離遙遠，且出名“難學”的漢語會給沙特學生增加不必要的負擔。還有少部分人提出質疑，認為這樣的舉措是國家“軟弱”的標志。

作為回應，包括阿拉比亞、沙特通訊社、《利雅得報》、《祖國報》、《歐卡茲報》、“政府對話中心”等沙特知名媒體賬號紛紛推出或轉載系列延伸報道，內容涉及漢語的基本特點（如聲調、漢字部首偏旁等）、中國的新近成就、“中國游客遍世界”、與華人經商的若干禁忌、中國與世界奢侈品牌制造、沙特青年在華的學習經歷等。這些文章又引起沙特網民的新一輪提問，比如：該怎么用中文問好？漢語到底有多難？中國人真的能記住上萬個方塊字？中國經濟到底發展到了什么程度？

沙特多家媒體近日還講述了一個活學活用漢語的故事：沙特吉贊省一所中學的美術老師在學生的幫助下，通過網絡搜索、“按圖索驥”的辦法，在校園的墻壁上用中文寫下了“向你問好”的動人字樣（如大圖）。有位沙特學者看到一些沙特網民模仿講中文、佯裝寫漢字的幽默視頻也在手機上傳來傳去后，還專門問筆者：“類似這樣的視頻是否意味著有些沙特人對國家的漢語教學計劃還不太理解？”筆者告訴他，與沉默或無動于衷相比，沙特人能用貝都因式幽默、以詼諧逗趣的方式表達對國家政策的關注，正是他們不排斥乃至想嘗試了解漢語教學的體現。

沙特知識分子同樣關注漢語教學的話題。在筆者近日參加的兩場文化沙龍活動中，有數十位沙特各界人士談了他們對漢語教學的看法，他們中的大多數認為“政府這一決定的初衷值得肯定，也符合當今形勢”，有的則表示“具體做法尚有待商榷”。蘇歐德國王大學文學院馬爾祖卡教授認為，現階段王國無法提供足夠的中文教師，聘請大量教師來沙也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因此，增派沙特留學生去中國學習也是一個選擇。沙特首都利雅得文化界知名人士雅拉布·赫雅特說：“沙特曾有過類似旨在普及俄語教學的計劃，但沒有最終落實，希望這次政府能制定切實可行的漢語教學計劃。”在場也有親歐美的沙特學者向筆者表示：“未來很長一個時期內，英語始終是世界性語言，我們并不看好沙特漢語教學普及的前景。”筆者回應說：不必對外語教學的話題過分解讀，中國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要訣之一即在博采眾長，這其中就包括不排斥國民對英語等外語的學習。而沙特政府這一重大決定的現實意義，更在于給予學生選擇學習另一門語言、接觸另一種文化的機會。至于是否以漢語為專業、學習到何種程度，則應由學生自行決定。這些觀點也得到大多數出席者的認同與肯定。

沙特高校：著手籌辦培訓班

沙特蘇歐德國王大學、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大學近日先后通過社交媒體賬號表示：已做好免費開設中文基礎培訓班的準備；著手籌辦漢語教學與文化交流中心。很快就有邊遠地區的網民留言，詢問類似的培訓和教學課程能否對外普及、如何申請注冊。

事實上，早在十年前，沙特蘇歐德國王大學就率先在語言與翻譯學院開設了中文專業（小圖阿拉伯語文字翻譯為“中文蘇歐德國王大學”），學制四年。阿拉比亞電視臺相關報道說，該院中文專業迄今為止僅有約40名畢業生，而2018年有12名青年在該院學習中文。據筆者了解，該校中文專業畢業生去向以私營企業和政府機關為主，只有部分成績優異者能找到與中文相關的職位。相關報道說，在大學前的各個教育階段，沙特的外語課程除了英語，沒有其他語種。與此同時，當前沙特高校外語專業學生大多傾向于以英、法、意、西等語言為專業，相對而言，亞洲地區的語言略顯冷門。

沙特蘇歐德國王大學中文專業一年級男生阿卜杜拉在接受沙特媒體采訪時說：“希望這一決定的實施有助于讓更多的沙特國民開始了解中文，更希望它能有助于吸引更多的中文專業教師來沙特執教。”國家漢辦新近派往該校負責中文教學的羅輝老師告訴筆者：“沙特開展漢語普及的想法需要中沙共同推動。”

近年來，沙特政府也選派留學生到中國求學，他們中的多數以漢語學習為基礎，主修方向多為工程學、工商管理、法律、醫學。筆者在北京、大連、利雅得等地結識過幾位學過中文的沙特青年，聽他們聊學習中文的感受和未來計劃。他們有的中文說得很流利，有的已掌握拼音及漢字的書寫，但都表示詞匯量還不夠，應用中文的機會也比較少。曾于2011年到2017年在西安學習中文和工程學的肖邦（中文名）告訴筆者：“中文很難，但只要努力，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我希望將來有更多用中文工作的機會，會經常往來中國和沙特，也希望有機會再去中國深造。”

筆者認為，沙特政府在推動漢語教學的同時，可以加強中沙兩國各級教育機構、教師及青年學生的良性互動，使多數學生建立清晰、務實的漢語學習定位，使有志于從事漢學的沙特學子在學成之后能在相應的領域學以致用。

如何“向東看”，沙特在嘗試

沙特前通信與信息技術大臣、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科技城前主管穆罕默德·蘇韋儀學習漢語的經歷最令筆者敬佩。2月底，筆者所在的科研與知識交流中心作為一家重視中國問題研究的沙特新型智庫，在短時間內召集包括蘇韋儀在內的老中青三代重視漢學的沙特代表人物，一起研討“沙特的漢語教學與‘2030愿景”這一主題。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蘇韋儀在政府擔任過很多職務，懂7門外語。蘇韋儀在回憶自己學習漢語的經歷時說：“上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我兩次到訪中國，被中國的巨大變化所吸引。那時起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掌握漢語，以此向取得巨大成就的中國和中國人民表達最真誠的敬意。”讓筆者驚訝的是，蘇韋儀學習漢語主要靠的是教學光盤和入門書籍。一次交流中，他曾自豪地告訴筆者：“我當然鼓勵沙特青年直面學漢語的挑戰，像我一樣，從零開始，到現在已經可以通過微信，打出漢字和中國朋友交流了。”

目前，筆者正努力促成科研與知識交流中心與五洲傳播出版社展開合作，共同讓早前已在阿聯酋、埃及等13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主流書店開展的“中國書架”項目落地沙特。沙特鄰國阿聯酋近年來加大力度開展漢語教學，如一些報道說的“阿聯酋百所學校開漢語教學”等，或許也引起沙特政府的重視。

在筆者看來，沙特各界針對漢語教學所展開的熱議，折射出的是沙特當下正在經歷的國家和社會兩個層面從“一”到“多”的歷史性變革。面對深刻變化中的世界形勢和國際格局，沙特在維持傳統親密關系的同時，已圍繞“如何向東看”展開探索和嘗試。面對正在思考如何搭乘中國經濟發展快車的沙特，中國學者也要共同思考，把如何切實深化中沙雙方的交流、合作與共贏作為新的課題。▲（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候選人、沙特科研與知識交流中心訪問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