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權

劉燦芳

走進教室，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課桌下伸出大長腿，屈肘撐著腮幫趴在課桌上，一臉無所事事的樣子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神情，讓我想忽視都難。“刺頭兒”，我暗暗下了定義。

沒想到我們第一次交鋒會來得那么快：為了更快地了解學生，我布置了一個介紹自己的小練筆，他沒有交作業。我把他請進辦公室詢問原因，他輕飄飄地說：“我不會寫。”“我教你啊，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再寫寫自己的興趣愛好、優點……”“我沒有優點。”他打斷了我的話。“那就先寫自己的興趣愛好。”“打架算不算？”他斜著眼，挑戰似的看向我。“那你就寫一次你打架的經歷吧。”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到底接過本子，補作業去了。“小樣，還治不了你了！”我暗暗得意。

十幾分鐘后，他拿著寫了兩行字的本子交上來。我眉毛都沒抬一下：“寫的太簡單了。”“我只會寫這個。”“你們是為什么打架的？怎么打的？后來怎么樣？”“沒什么原因，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拿起磚頭就朝他頭上砸……”一說起自己的得意事，他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你把這些寫下來，就非常生動了。”“這樣也行？”他非常驚奇地看著我。我點點頭。他默默拿去修改了。

當他再次把作業交上來時，我給了他一個獎勵的“A”，并對他說：“我并不贊成你打架的行為，這個A只是對你這次小練筆的評價。”他若有所思。

在同辦公室老師的提醒下，我才想起以前我和他打過交道。那是我當六6班班主任的時候。一天，班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小雄向我求援，說五年級一個同學威脅要揍他，他不敢回家。了解完基本情況后，我把那個揚言要揍小雄的學生請進了我的辦公室。這個學生正是他——小權。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全校聞名的打架大王，留著平頭，披著松松垮垮的校服，臉上顯露著幾分桀驁不馴。聽我說話的時候，身子不停地轉來轉去，很不耐煩卻又不得不忍耐的樣子。我很不客氣地警告他：“我的學生絕不允許被別人欺負！”后來我才知道，正是我對自己學生的維護，讓他覺得我還不錯，才讓他沒有一開始就和我對著干。

有了這兩次的交手，我對他大致有了了解。對一個學習和習慣上雙雙后進的學生，不可以一開始就高標準、嚴要求。上課他喜歡亂搭話，我知道這是后進生求關注的心理，從不和他計較。他的作業我也不作高要求，把會做的做完就行。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覺察得到他對我漸漸產生信任和好感，作業能基本完成，在我的提醒下，也能認真聽課，對我的教育也比較配合。

然而我還是操之過急了。期中考試，他的語文沒有及格，我把他叫到辦公室分析試卷。一些很簡單的識記類題目他都錯了，我狠狠地批評他不認真努力。也許是我的語氣激怒了他，他爆發了！他說老師都很假，打著關心學生的幌子，實際上在乎的是自己的成績，而他已經很努力在幫我讀書了。“幫我讀書？”我氣笑了，忍不住諷刺：“我可不敢請你幫我讀書！”“那我不讀了！”“不讀就不讀！讀書是你自己的事，還拿來威脅老師？”我毫不示弱。

那天以后，在我的課上，他要么趴著睡覺，要么搗亂。我冷眼旁觀，想通過這樣的冷處理逼迫他反省。然而事與愿違，有一天，他因為接連幾節課違反紀律被任課老師批評，下午竟然逃學了！我焦急并擔心不已。萬幸，他下午自行返家。

逃學事件后，我找他談話。我問：“你去逛的錢從哪里來的？”“校門口小店拿的。”“你怎么從那里拿錢？”“我爸媽放在那里的。”“你中午不回去吃飯？”“不回去。”“晚上呢？”“他們回去之前到家就可以了。”“你這樣做，萬一發生意外怎么辦？”“死就死唄，活著又沒什么意思！”談話完全進行不下去，我揮揮手，讓他先離開。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么會這般厭世？再回想起之前，他偏激地看待老師的關心和幫助，又是什么原因呢？原來，他的父母多次離婚再復婚，吵吵鬧鬧，誰也不管孩子。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人格又怎么會健全？

我心痛于小權的遭遇，羞愧于自己的自作聰明。都說教育是愛的藝術，是等待的藝術，但我在一個孩子慢慢對老師產生信任的時候親手毀去了這份信任，這是我的不對。作為一個老師，我能改變的的確有限，但我會盡自己的全力，重建這份信任，努力去讓他感受溫暖。心中有愛，向陽而生，這是我對他最大的期望與祝福。

責任編輯?李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