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皺褶（組詩）

賴子

你一哭，天就要下雨

有段時間，我常

因焦慮而怪罪無常的天氣

比如風，撩動飛絮與

瓦礫間去年貓留下的叫

傾聽的耳

卻被夢銜走，留下烏云涂改的天

轉眼，就要變天

你的委屈比云層厚

閃電，不是我有意留在天上

它像插入大地的枯枝

也不是做樣子給你看

天上的事，很多我管不了

寶貝，我是個俗人

愛你，已讓我慌了手腳

你一哭，天就要下雨

你要我好看，讓我被雨腳纏著

這是沒辦法的事

活在塵世，心比天高

以命相守，用愛和泥

我日日修筑的通天塔

遠沒完工

我也有我的憂傷

我也有我的憂傷

小如春雨，藏于天幕

與野花一起綻放的

是童年沒人看管的日子

那時，只有野蜂，還能帶我回家

對于一個被蟄過的孩子

它得認領

可憂傷，誰來認領

即使評估師預言

真正的憂傷，已被貴族承包

連神的憂傷，日見稀少

天空塞滿云朵的意志

如果再下一場雨

落花有情

也無法從春泥摳出自己的香

不說了，凡是沒被認領的

都歸于天地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

我的憂傷真配不上

一只野蜂的多情

芳 華

要我對一樹櫻花負責

很難做到

當它們一一擰亮身上的燈盞

暗下去，坡上花影

坡下流水幽深

我不相信，春天就是

你描述的喧嘩

那枚落英

也曾深深打動過我

而芳華，你一再描述的

目迷之處，也是驚心之處

一樹櫻花，將整個春天

壓制成一幅剪影

你讓我整天盯著，想你

真的很難做到

對美的無情占有

已讓我深陷包圍

因為律令的天空依舊藏著急雨

親，這不是舞臺

你用一輩子時間候場

可春雷已早早敲響

孕 育

自此，我不再惶惶于

春天的花枝，敲打著

窗臺空無的花盤

去年埋下的種子還沒發芽

我并不著急，敲打過的天空

雨落下之后

遍生云彩，幸好

在人間，還有那么多

未了的心愿

花枝亂顫，花粉被蜜蜂

轉移到黑暗的地方

這是一種甜蜜的事業

為了練習愛

每日，澆水施肥

我還在虛擬剪枝的技術

誦經的人，離開寺廟

像一縷香火

這是急不來的事

春過，花落葉綠

我有的是時間，細細

剪去多余的枝丫

那顆多情的種子

已經獲得

比自己更重的生養

以花奴為名

我開始后悔

把整個春天都納進懷里

像當年迎董卓進京

退無退路

油菜花，涌到天邊

染黃了少女的夢境

像被一路追蹤的叛逃者

我能逃到哪里

我還能坐懷不亂，卻把一坡

油菜花搞亂嗎

我也是醉了，寶貝

既然，花叢已封鎖我的退路

我請求，以花奴為名

罰我立地為牢

罰我為了

愛，徒勞奔跑

……

寶貝，別再為我難過

我已獲得時間的寬恕

鳥 鳴

破曉時，我忽然聽見

一片鳥的叫聲

一定是，她夢見了光

光就來了，她的興奮讓一窩鳥

吃了一驚，天邊

一條壓抑的光帶，那些鳥想用歌聲

把暗夜叫破

一座山林，連綿的我的鄉土

只要是鳥，都在鳴叫

而我為什么早早醒來

我夢見比夢更虛無之物

曇花終究一夢

我還不能像一只鳥

吐出心中的塊壘

屋內寂靜，鳥的叫聲多么動聽

這是我學不會的

親愛的

再睡一會，等天亮透

等我像只鳥，用這首失敗的詩

把你一字一字叫醒

時光皺褶

我承認，與沉醉的櫻花相比

我身上的枝丫，以及枝丫上

布滿的多是時光皺褶

開花是樹的事，一年一季

這些年，我忙著

處理身上越來越多的傷

有些，跑進身體里

像結石般頑固，像樹瘤

案桌的祭品

體內有千萬溝壑

我只能說，這樣的落差

與花謝，一樣具有

頹廢的美

道德庭院，一片狼藉

我的痛有時像青筋，糾結，暴露

我擔心，不繃緊就跑到體外

再不能與櫻花一起醉了

我犯下的錯，受的傷

忍住的痛足夠

引發一次花的集體逃亡

一枚枚驕傲的櫻花

再美，也長不到我的身上

以律令為籬

把這些跑進跑出的傷再圍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