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星
亞馬遜那份榜單上入選的大部分書目我恰好都讀過,這些年來中國讀者對外譯作品的口味變化還是很明顯的,也跟整個社會的文化背景變遷相關。
在改革開放前后不短的一段時間里,中國讀者能接觸到的外國作品主要都是蘇聯小說,但我們知道,這也是有歷史淵源的,較之歐美日本的作品,那時蘇俄小說的譯介在國內相對成熟。隨著開放程度的提高和文化事業的發展,歐美和日本的作品開始廣泛進入大眾視野,比如《百年孤獨》就啟蒙了八十年代文學浪潮中的青年。之后普通讀者對外國作品也有了更多訴求,整個文化市場呈現出一種實用主義和理想主義并行不悖的現象。
《窮爸爸富爸爸》《菊與刀》《誰動了我的奶酪》等都是實用主義書籍代表,達不到學術的高度,但是帶有科普性質,又流暢好讀,容易為大眾接受。而在更偏文學的層次上,暢銷書大致經歷了“米蘭·昆德拉——胡賽尼——東野圭吾”這個流行鏈條??傮w來說,閱讀越來越呈現出“輕質化”的方向。大部頭一般不容易上暢銷榜,受歡迎的作品普遍篇幅較短,讀起來不至于太費腦子,但又存在一定閱讀門檻,能在讀完后給人審美上的優越感。毛姆和村上春樹的流行正契合這一趨勢。這些大熱作品篇幅都不是很長,讀完并不困難,能給人閱讀的滿足感;又因為有一定文學性而和快餐文學區別開,而且經過評論界和文化市場的美化乃至神化,這些書目都成了文藝身份的標簽。當然,這并不是說這些“輕質”的作品不好,實際上這些作品本身的質量相當出色,文筆很有特色,寫的都是一些脫離世俗甚至離經叛道的主角,非常容易吸引年輕讀者。另外,毛姆的作品進入了公版書領域,各個出版社推出了許多版本的全集,也對毛姆的流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然我也注意到,這份榜單上沒有俄羅斯文學,我想,一方面是因為屬于它的光榮時代已經過去,另一方面也是俄羅斯文學傳統導致的必然。俄羅斯作家往往喜歡刻畫苦難,首先這個傳統就不討人喜歡。主人公似乎都有種呆勁兒,在生活和命運的泥淖中難以掙脫,即便是歌頌革命和青春的蘇聯小說,也總是彌漫著無法自決的苦楚濃霧,這些固于生活的主人公對現在的青年人并不夠有吸引力。而且俄羅斯作家普遍喜歡下苦功夫,愿意絮絮叨叨寫大段大段的細節,不厭其煩地寫地里有什么收成,莊園如何管理,教授們之間如何互相褒貶之類的內容,那些半是敘事半是意識流的段落對于讀者的要求是很嚴苛的,讀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許不比跑一場馬拉松來得輕松。對于沒有大段集中閱讀時間的現代人而言,閱讀俄羅斯小說的“性價比”似乎比讀那些更加輕巧的歐美日本小說要低,至少在相同時間內,讀些榜單上的書目還能多發幾個朋友圈?,F代文學傳統推崇的是“舉重若輕”和簡潔冼煉,但在那些“輕”之外,我們或許也需要這樣一些下著“笨功夫”的有重量的作品來支撐我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