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燕姜的詩

陸燕姜

謎之十八

瓶子排列著在架子上端坐

用另一種語言交流

聲調全部為揚聲

我們并排站著

像沒有了腳掌一樣，并排站著

我們沒有語言

我們不需要交談

沒有緣由

我們是我們，瓶子是瓶子

我是我，我不是你

時間將毫不關聯的事物

收進同一空間

互不相干地存在著

如此和諧而統一

謎之三十七

清晨

鏡中空無一物

盲人摸著窗外鳥語

走向五月

梔子花，散發童話般的香氣

搗碎的花瓣

在時間臉上

找尋詞根

倒退二十年

讀書的少女，佇立林中

旋轉舞鞋畫出的藤蔓

記憶般，攀爬上雕花的木窗

她的母親，在窗下埋頭繡花

手指靈活，眼睛明亮

她讀過的書、信條和教義

被針尖，一次次刺進棉布

沒有一條河

為誰未完成的夢，倒流

沒有一只鐘

專為回憶敲鳴

一個自我復制的清晨

頭發，又長了一寸

舉起一杯熱豆漿

她一口氣，飲下一整個春天

謎之四十四

暮晚，麻雀蹲立在樹枝上

省察著時序，喜悅漲滿它的雙翼

夕光在嫩草上輕輕跳躍

柵欄里一匹剛出生不久的小羊

因為善良，眼珠子看上去更加黝黑，而明亮

老榕樹滿滿地覆蓋著羊宅

它的雙臂

慈祥而松弛

羊糞閃著光

造物主無聲地

更新著時間

我安逸地貼睡在榕葉上

像一只沒有抱負的蝸牛

靈魂隨時逃出軀殼

在自由自在的空氣中

虛度一生的時光

謎之六十三

黑色的葡萄架

許多種語言垂墜其下

分層的墨色將它們虛構出來

女主人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煮茶

她那么蒼老

在所有的黑色中

唯有她的臉

那么蒼白

一切顯得多么分明

就連她扇下的幾縷風絲

都露出，嶙峋的骨頭

在每盅茶的清淡與濃烈之間

她度過了大半生

該做的事，都已做完

還有些什么，正在不斷起身離去

而架下那么多種語言的經驗

一無所用

關于生活

還有哪些秘訣可言

一切多么安寧

墨色吹拂著宣紙純白的神性

（選自《詩刊》2018年12期“吉春詩會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