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20多年前,我在一家基層醫院當兒科醫生。我剛畢業,沒有任何臨床經驗,但每天前來就診的患兒依然很多,小到幾個月的新生兒,大到十多歲的兒童,雖然大多不是什么重癥,但家長們都一臉焦急,對我的建議言聽計從。
與我同時分到醫院的其他科醫生就不同了,基本上坐冷板凳。其實看病也是流行潛規則的,那就是“嘴上無毛”的年輕醫生大都要跟師幾年,你想,誰敢把自己的健康寄托在一個剛剛上班的醫生手里啊。
我卻不同,每天患兒不斷,倍受家長尊重,甚至早早地就被封上了“專家”的尊號。其實這也是沒法的事情,在基層,很多患兒不找你找誰呢。
多年的兒科醫生經歷,有很多美好回憶,也有不少遺憾。剛畢業的第一年,我接診了一個6個月大的嬰兒,貧血原因待查。出于一個醫生謹慎的角度,我本來想找個理由搪塞、敷衍這個去過很多醫院的病兒,因為冒險走出的每一步都可能帶來不可估量的代價。但轉念又感覺愧對良心和職業,只得跑進書本和實驗室去摸索,最后在實驗室的配合下,竟然找出了造成嬰兒貧血的元兇:鉤蟲病。這件事帶給我的反思是——凡事只要認真負責努力,有時候“不可能”會成為“可能”、
要當好兒科醫生,必須有非凡的愛心和耐心。有一天我接待了一個3歲的“大肚女孩”,在其他地方她被診斷為腹部腫瘤晚期,現在,家長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找上門來。經過一番檢查,我懷疑是誤診,最后經過腹水穿刺等臨床檢查,確診為結核性腹膜炎,經過連續治療而痊愈.后來我想,稍加疏忽就會斷送這個小孩的命,患兒父母感激的笑容至今還歷歷在目。
我也有非常失落、沮喪的時候。我一個多年交情的哥們兒添了男丁,男丁襁褓期間不慎患了新生兒肺炎,由于在家耽誤,送來醫院已是重癥,幾經努力搶救,仍未能起死回生。這件事的直接結果是,沒有得到朋友原諒,他們夫妻歸咎于我搶救不力,多年交情付之東流。雖然最后的醫學鑒定還了我清白,但我仍非常內疚。
多年后,我跳了槽,改行干了別的事。我一直為此慚愧,覺得自己做了兒科醫生的逃兵,即便多年后仍有人尊稱我為“醫生”,但內心卻從沒輕松過。
兒科醫生除了累,而且隨時處在高危狀態和風口浪尖,兒童的生理特征決定了兒科疾病瞬息萬變,你可能被尊敬,也可能被誤解,甚至惹上官司。對很多獨生子女的家庭,誰也不想承受失獨之痛。所以,我特別理解家長的心情,如果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去當好一名兒科醫生,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逃離。
我很愧疚,因為我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