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以云南省石屏縣彝族民俗文化的發展現狀為個案,從民俗學的角度關注了地方民俗文化在現代社會傳承、傳播中出現的的一些讓人值得關注的特點,試圖引出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并期望得到人們進一步的關注與探討。
關鍵詞:石屏彝族;民俗文化;傳承;發展
石屏縣地處云南省南部,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西北部,山地面積占總面積的95%,是一個“九分山有余,一分壩不足的”的高原山區縣。石屏在西漢時稱“舊欣”。“舊欣”為古彝族族名,亦為其聚居地名。“舊欣”譯為漢語則意為居住在山麓林水邊的民族。石屏縣全縣人口30萬余人,境內居住民族有彝、漢、回、哈尼、傣等十余種,少數民族人口占全縣人口的54%以上,其中,彝族占49.97%,是云南省彝族比例最高的縣份。境內主要居住著聶蘇頗①、聶蘇潑②、山蘇③和樸喇④四個彝族支系。其中,聶蘇頗有9萬余人,占石屏彝族的76.7%,居住在石屏的大部分地區,漢文化水平較高;聶蘇潑占石屏彝族人口的22%,居住在龍武、哨沖、大橋及龍朋的部分山區;山蘇人口有五百左右,主要居住在寶秀摩沙郎以及大橋六美尼、石崖頭、坡頭、上午、寒磨底與新平、元江交界處;樸喇,人口數百人,主要居住在寶秀斐尼、小沖。樸喇久居山谷,從元、明、清到民國其習俗沒有大的變化。解放前一直保持落后的生產生活方式、刀耕火種。建國前,無一人讀書識字。
世界因多樣而精彩,民族因個性而富有魅力。石屏彝族民族文化資源獨特,自古重教興文,人文歷史源遠流長。其民族服飾、民族歌舞、民族風情在云南享有盛譽,在全國也頗有影響。石屏彝族民俗文化的發展歷史,其實就是彝漢文化不斷融合的過程。石屏是云南省彝族比例最高的縣份,石屏彝族文化與漢文化聯系比較密切,漢文化也較高。特別是從明代實行軍屯制度以來,石屏漢彝文化的交融不斷加劇。在這一過程中,彝文化沒能同化漢文化,漢文化也沒能成為石屏這一地域的強勢文化,而是形成了兩種文化相互吸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和諧發展的現象。現今石屏彝族的很多生活文化都是漢彝文化的糅合體。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以西方價值觀念和先進科學技術為代表的現代化浪潮猛烈地沖擊著中國傳統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像石屏彝族民俗文化這種地域分散、組織不嚴密、體系相對不系統的地方傳統文化更容易被這種思潮影響,這就使得石屏地方傳統文化的傳承、傳播出現了一些讓人值得關注的特點。
1 融合的加劇
石屏彝族民俗文化發展的歷史,就是漢文化和石屏原住民的生活文化不斷交融、發展的歷史。關于彝族的起源,各民族學家、史學家都有自己的觀點,但并沒有定論。一般而言,現在的學者更傾向于彝族的來源不是單源的而是多源的,它是眾多民族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共同融合的結果。據文獻記載和考古證明,石屏在春秋時代就有人類活動,而彝族正是石屏地區的原住民之一。彝族《指路經》是講述把死者的靈魂從目前居住地按原路送回祖先們所居住的地方的典籍,據石屏“花腰”彝《指路經》所載,尼蘇彝的送魂路線主要指向滇中的滇池周圍,很顯然,石屏彝族源自昆明一帶。
歷史上,石屏彝族文化和漢文化大規模的交融發生在唐代和明代。特別是自明代以來,明王朝在石屏實行軍民屯田制,大量漢族遷入石屏,辦府學、書院,建蓋各種廟宇,大力推行漢族的各種風俗制度。漢文化在當時做為一種官方推崇的強勢文化,逐漸改變了彝族文化在石屏的主體地位。當然,這種交融的結果最后并沒有使彝族文化趨于衰落,而是形成了多元一體的文化圈,使漢彝二個民族的傳統文化和文化心理相互接近或趨于一致,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邊區山地文化。
到了現代,由于交流、溝通的便利以及信息傳播渠道的多樣化,再加上文化主體生存環境的改變特別是物質文化生活的大幅度提高,漢彝文化的融合進入了一個新的高潮期,并增添了一些新的元素和特征。首先,在日常生活中,除了少數偏遠地區村寨的彝族民眾還會使用本民族文字和語言進行交流外,大部分人現在已經通用漢字和漢語。在牛街、哨沖、龍武的彝族聚居區,村民們普遍使用二種語言交流——與本民族的人使用彝語交流,而與本民族以外的人則使用漢語交流。與此同時,彝族語言對漢族語言也產生了極大影響,很多石屏地方方言詞匯就是彝語對漢語影響的結果;其次,文化主體對自己文化的認同心理有了很大的變化。很多村寨的彝族民眾,雖然對“彝族”有認同,但不會聽說彝族語言,不穿彝族服飾,對彝族及自己的家史了解不多,對彝族僅僅存在一種“身份”上的認同了;其三,漢彝民族的民間信仰在相互滲透,節慶習俗也在相互融合。漢族青年喜歡跳煙盒舞、過火把節,而彝族青年過情人節、逛廟會已經是很常見的事。
2 民俗文化傳承后繼乏人,文化傳承鏈出現斷裂
在歷史上,相對封閉的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使石屏彝族民俗文化在世代傳承中保持了相對的穩定性、延續性,并使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完整性得以保存。隨著我國現代化建設的不斷推進,特別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石屏縣被國務院批準為對外開放縣以后,石屏縣廣大彝族地區的交通、信息設施建設不斷得以完善,商品經濟的浪潮席卷了昔日封閉落后的廣大彝族山村,經濟利益觀念快速被廣大彝族村寨的民眾所接受。這種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空間封閉性的打破造成了昔時民眾對傳統文化選擇的唯一性也發生了改變。隨著人們眼界的日漸開闊,民眾的思想觀念、族群心理也逐漸改變。石屏彝族民眾對文化及生活方式的這種選擇空間的變化,使得石屏彝族民俗文化的穩定性受到了從所未有的沖擊。這種沖擊造成了石屏彝族傳統文化以言傳身教、口耳相傳為主要傳承方式的傳承鏈條出現了斷裂。在本文的調查點斐龍村,在上個世紀活躍于本村和其它相鄰村寨的木工隊⑤連同他們極富民族特色的傳統木工技藝現在已經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在斐龍村,筆者走訪了村里最后的一任木工隊隊長普保來⑥,他告訴筆者,已經有幾年的時間沒有人請木工隊去做工了,隊里的十幾個師傅都已經改行或外出打工,他帶出來的三個徒弟有二人去了縣里的一個建筑隊,有一人還留在村里務農。現在木工隊已經完全解散了。
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進步,文化的變遷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不僅一些落后、不適宜社會發展的東西被一些合理的東西所取代,一些優秀、珍貴的文化遺產——比如,在龍武、哨沖花腰彝聚居區的民間藝術精品花腰刺繡、花腰剪紙等等,也正面臨著流失與消亡的危險。
3 某些文化特征與文化符號的消失
石屏彝族民俗文化經歷上千年的滄桑而傳承至今,雖然也有其變異和發展,但其內在的穩固性、連貫性一直沒被打破。而如今,標志石屏彝族民俗文化的一些典型特征卻好似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像語言、服飾等這些代表一個民族最明顯特征的文化符號正在快速消亡。年輕一代對自己文化的歸屬感、認同感也大不如前,而年輕人不僅是自己族群傳統文化的傳承者,也是現代文明的主要接受者,同時也扮演著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融合、發展的角色。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一代文化主體的文化心理將決定著地方傳統文化的最終走向。在斐龍村,筆者走訪了村里的老藝人余橋貴⑦,他對筆者說:“現在的年輕人與老一輩相比,思想活躍、眼界開闊、知識豐富,而對族群文化的了解與依賴卻是遠遠不如從前了”。改革開放以來,電視、電影、廣播、書籍、電話、報刊等迅速在往日封閉的彝族山寨涌現。小賣部、錄像廳、臺球室、溜冰場等也在一些經濟發展較快的彝族山村出現。這些新生事物潛移默化地吸引著彝家村寨的年輕人,改變著年輕人的行為方式與思想觀念。然而,很明顯的是,接觸外界和現代文化觀念最多的人,對傳統文化的依戀也往往最少。語言和服飾承載著在該語言環境下生活的文化主體的生活文化,其中蘊含著該族群的民眾對自己傳統文化的認同以及潛意識里對這種文化的強烈的依戀。但是根據筆者的調查,在斐龍村,會講彝語的人僅有18人,并且都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會聽彝族話但不會講彝語的有52人。而在服飾方面,則只有6人在日常生活中會穿著彝族服裝,這6人也都是從其它彝族村寨嫁入斐龍村的“花腰”彝和“山蘇”彝婦女。在筆者另外的一個走訪地龍武舊沙村,民族語言保留相對比較完整,彝語仍然是村民們的日常交流語言,村民們只有和本民族以外的人交流時才會說漢語,但全村沒有一個人懂得彝族文字。在服飾方面,漢族服飾是其主要日常著裝,“花腰”彝服飾只有在火把節、三八婦女節才會集中穿著,而男子的著裝則已被完全漢化。
4 文化規范和整合功能的弱化
人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會有差異,但經過本民族傳統文化的熏陶,會在基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觀念上達成一致,這就是文化的規范和整合功能。規范的產生是由于人的需要,而文化的整合則使得規范變得更加系統化,并使之內化為個人的行為準則,最終起到維持一定的社會秩序的作用。在多元的社會文化生活中,一個族群由于共享一份族群文化,不論他們的生活環境怎樣,也不論他們的個人思想情感如何,都會對本族群有認同感,不論是在心理上還是行為上,都會以本族群文化作為準則。石屏彝族文化之所以歷經千年的歲月而能基本保持穩定,除了其相對封閉的社會生活環境外,其文化傳承機制的有效運轉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今,商品經濟向石屏彝族山村的快速推進,使扎根于傳統農耕生產的石屏彝族民眾的生產生活方式發生了根本的轉變,農耕經濟的一些局限性也很快地暴露出來。在對生活方式有了多種選擇的可能性之后,彝家村寨的年輕人們對自己的傳統文化也漸漸失去了興趣,傳統文化的規范整合功能正不斷減退,并波及到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顯然,任何一種文化都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遷,這是社會發展的規律性。但是,如果這種變遷太迅猛、太激烈而不是緩和的和漸進的話,這種文化就很可能發生斷裂,其傳統文化的精華也會隨之流失,最終導致了傳統文化規范功能的不斷弱化。
注釋
①聶蘇頗,舊稱“倮羅”,漢稱“三道紅”,以婦女發式、服式而得名.
②聶蘇潑,以前稱為“羅婺”或“魯屋”,漢稱“花腰”,以其服式得名.
③山蘇,舊稱“扯蘇”或“車蘇”,其族居高山之上,故稱“山蘇”.
④樸喇,又名樸臘,古蒲那。樸喇好酒,恥盜,近親婚配.
⑤斐龍村木工隊由大師傅、刨工師傅、泥工師傅、瓦工師傅以及一定比例的徒弟組成,人數一般保持在二十人左右,由大師傅兼任隊長。木工隊有嚴密的組織,有嚴格的拜師程序,有行話,有各種禁忌和做工儀式。木工隊負責著村里的房屋建造工作,有時也會被鄰近的小村寨請去建房,主人家按天數結算工錢,提供一日三餐。木工隊的師傅們曾經一度是村里最受村民們尊敬的人。
⑥普保來,男,彝族,66歲,斐龍村人,曾任斐龍村木工隊的隊長,是木工隊里的大師傅。
⑦余橋貴,男,62歲,彝族,斐龍村人,曾做過村里的代課教師,是村里有名的竹編工藝藝人。
參考文獻
[1]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
[2]仲富蘭.民俗傳播學[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
[3]林耀華.民族學通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7.
[4]李朝旺.石屏彝族民俗[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2.
[5]司徒云杰.文化主體論[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1.
[6]木基元.石屏史話[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
[7]和少英,王正華編.云南特有族群社會文化調查[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6.
[8]高丙中.民俗文化與民俗生活[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9]王明東.彝族生態文化探析[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2(5).
作者簡介
何文(1979-),男,彝族,云南省紅河州民族師范學校紅河開放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民俗學專業),法學碩士,研究方向:民族民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