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建筑改造與城市更新學會大有可為
——訪重慶市建筑科學研究院院長袁兵

重慶建筑：目前城市更新很熱，這方面的研究和案例也有很多，到底什么是城市更新？

袁兵：城市更新的概念應該是在1958年在荷蘭召開的第一次城市更新研討會上就提出來了。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對于城市更新有過不同的提法，如“有機更新”、“舊城改造”、“舊城整治”、“舊城更新”、“城市復興”等。

隨著城市更新實踐的推進，行業和學術界對城市更新內涵的認識也逐步深入，不論如何定義“城市更新”，但有幾點需要考慮：一是城市更新不應該是單純的物質環境改善，而應該是考慮與空間治理內在耦合的系統化活動，要實現社會、經濟、物質、文化和環境等方面的整體提升；二是城市更新不應該只顧當前經濟利益，而應該著眼長遠和社會公平正義，兼顧和平衡市場、社會、居民等多方利益；三是城市更新不應只是簡單粗暴地推倒重建，而是要提倡有機更新，既要保護城市肌理、傳承歷史文脈，現代化元素的新建又要講究新老巧妙融合，實現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四是城市更新不應該只是被動地對城市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城市病”進行補救處理，而更應該是作為城市吸引高層次人才、促進產業結構優化和特色發展重要手段的主動行為；五是城市更新的目的，是助推城市宜居宜業發展，“喚醒”低效用地，騰籠換鳳，提升價值，推動高質量發展，創造高品質生活。城市更新在內涵和目標上與住建部所提的“城市修補”有很多的共性，但可以更積極、更廣泛。

重慶建筑：目前城市更新主要涉及哪些類型，有哪些方式？存在些什么問題？

袁兵：城市更新通常包括歷史街區和建筑遺存的保護與活化、舊工業區和工業建筑的保護和利用以及老舊居住區的改造等。但從城市更新對象價值角度來說，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其價值可以持續挖掘和提升的項目，如歷史文化風貌區本身都需要持續保護，而其在文化與經濟融合方面也有獨特的優勢，當然也包括一些既有住宅和老舊廠區的再利用項目；另外一類更新對象的潛在價值有限，比方說，一些老舊住宅，受修建時社會經濟條件所限，建筑品質低劣，功能環境落后，自身價值非常有限，可以或者理應被淘汰，但完全拆除重建的成本太高，目前條件還不具備，所以相當長時期內居民還要繼續居住使用，這部分建筑也需要進行更新改造，只不過其目的很大程度上是滿足繼續使用和與周邊環境協調的要求。

改造方式的話，有拆除重建，有改造再利用。目前廣州、上海、深圳在積極推進小規模、漸進式、內涵提升為目的的改造方式，廣州叫“微改造”，上海提“微更新”。如上海浦東在街道改造中提出活力街巷、街角空間、慢行網絡、林蔭街道、口袋公園、透綠行動、公共設施、運動場所等九個項目內容，將政府、居民代表、專業技術人員和非公益組織納入共同的工作平臺，利用專業人員的技術能力，對居民需求和地區文脈進行系統考察，結合區域發展定位，提煉出可行的項目計劃，大大推動了城市微更新和相應空間治理的融合發展。

至于存在的問題，我覺得首先城市更新與新建項目在價值挖掘和提升的方式上有本質的區別，一般要通過土地使用性質改變、容積率增加、產業結構賦能、歷史藝術價值挖掘、人口素質提升和財政稅收增加等方式才能實現，有些價值短期內也不一定能看得到效果；二是現有以新建開發建設為主的有關法律法規、標準規范，對改造項目的驗收、產權和收益沒法提供相應法定程序的保護；三是城市更新缺乏統籌規劃和整體評價，建筑改造要考慮與周邊環境的協調，單個項目的實施要考慮周邊配套和與區域環境的協調，否則更新后不過是突兀的孤島。深圳等城市提出城市更新單元的概念，對改造區域規模及配套的公共空間和設施都做了相應的要求，非常有意義。重慶市去年完成了 《重慶市主城區城市更新專項規劃》編制，是好的開始。四是經濟利益與社會、環境要素之間，現在與以后之間的協調和平衡，這需要對城市更新內涵和最終目的有深刻的理解，并具有宏觀統籌的概念和長期可持續的意識。

另外，從市場機制形成來說，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現在很多新材料、新技術的應用，主要是靠政策和標準規范來推，而且現有的技術標準更注重建筑與環境的關系，而對建筑與人的關系體現不足，消費者對新技術、新材料的應用在健康舒適生活、資產價值提升方面感受不強，沒有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比如現在老百姓非常接受雙層玻璃，因為它的隔音、隔熱效果大家能直觀感受到，其他的如內保溫、外保溫等，大家看不到，更感受不到它的效果尤其是舒適性的改變。

重慶建筑：您認為有效推進城市更新需要重點關注哪些方面？

袁兵：目前城市更新在政策統籌、產業培育、市場規范、技術導則等方面均尚存在不足，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但我覺得應該突出政府的主導作用。雖然目前很多具體項目是市場也就是經濟利益驅動，但政府有土地使用、城市規劃、政策制定等方面的職能，通過政策制定和制度、模式創新，充分激發市場和資本的積極性，同時保證社會公共利益和公平正義，協調和平衡多方主體的不同利益，對推進城市更新的有效實施是非常關鍵的。而涉及不同主管部門之間的協調，更需要在頂層設計層面進行考慮和解決。

就老舊小區改造來說，往往有多個項目內容，涉及多個專業領域和多個管理部門，規劃報審、實施報建、過程監管和竣工驗收如何操作、誰來負責，目前很多地方沒有明確的說法。既有建筑改造也有類似的問題，我們院前面承擔了渝中區首個老舊住宅加裝電梯的總承包項目，整個過程由渝中區加裝電梯工作辦公室統一牽頭協調，對提高和保證加裝電梯工程的效率、質量和效果非常關鍵。但既有建筑改造還有其他的問題，比如既有建筑改造與新的現行標準的關系如何？既有建筑改造的壽命如何認定？既有建筑改造面積變化是否允許、如何審批？如果既有建筑加固設計全部按照新建設計規范要求的50年使用壽命，就會導致成本過高，技術上也有難以解決的問題。這些都需要行業和學術界深入探討，達成共識，為既有建筑改造設計提供科學、經濟的技術標準依據。

重慶建筑：您認為城市更新與既有建筑改造分會在推動城市更新中可以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袁兵：城市更新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課題，如前所說，對城市更新內涵的認識尚不統一，城市更新實施還面臨著諸多問題，但行業又對城市更新充滿熱情和期望，重慶市土木建筑學會成立城市更新與既有建筑改造分會，非常及時。

從學術技術交流層面，分會要為廣大會員單位和科技人員提供綜合性交流服務平臺，推進跨學科、多領域知識和技術的融合。從產業培育層面，分會要協調和整合產業鏈優質資源，打造政府、居民、專業技術人員、市場資本方和非公益組織的協同工作平臺，為城市更新培育和提供生態保護、園林景觀、文化遺產保護、空間藝術、裝飾裝修、燈光照明、健康養老、內容策劃、建筑規劃、制造建造、檢測評估、維護運營等全產業鏈跨專業、復合型人才。從政府支撐層面，分會要做好政府和行業交流互動的紐帶和橋梁，為政府部門和行業管理機構相關領域的頂層設計和政策制定提供技術支撐。

我在這里想著重說兩個事情。一個是我們提倡用好“考現學”的方法。考現學是相對于考古學而言，它研究的對象是我們眼前所見的一切，以客觀而尊重的態度，對現代人的生活狀態以及所顯現的世相風俗進行觀察和記錄。為什么要著重說這個，國家現在強調城市發展要“以人為本”，要“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但首先要知道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到底是什么，一定是全新的高樓大廈和富麗堂皇嗎？不是！在歐洲、北美等國家，很多市民不愿意住進鋼筋混凝土砌筑的高樓大廈里，還是希望生活在熟悉的社區和傳統的建筑里，這樣的生活環境中，他們能夠找到歸屬感、滿足感和幸福感。我們要關注普通居民的生活日常，現在我們每家住戶、每個房間都離不開空調，網絡、電力、燃氣、排水、電梯等基礎設施很多也面臨老化、需要改造提升，其他如大家——尤其是老年人等特殊群體——對居室、衛生間的個性化需求，涉及人們日常生活中飲食起居的方方面面。考現學以其獨特的觀察視角和記錄方式，可以為了解居民需求提供一種全新而有效的方法。比如說老舊建筑改造，考現學更加關注人與建筑和環境的關系，通過對居民日常生活和居住環境的細微觀察，可以提供傳統設計方法中往往忽略了的重要信息，提高設計的人性化水平；在規劃方面，考現學也可以為城市文化的采集、保留和傳承提供有效的方法，指導城市和街區的規劃設計。希望“考現學”能夠成為分會重點關注和長期堅持的一個研究方法和領域。當然，我們不是一味的沿用，而是要創新，將傳統的考現學跟攝影、3D掃描、BIM、GIS、無人機傾斜攝影等新一代信息化技術相結合，使其切實成為輔助和指導既有建筑改造與城市更新工作的有效手段。

另外一個就是既有建筑改造的設計規范和驗收標準。如前面說到的，加固設計如果全部按照新建建筑的設計使用壽命執行，成本太高。而實際上既有建筑的結構安全和使用功能狀況，是持續變化的，自身狀況在改變，對其評價標準和要求也在改變，剛剛改造完成，新標準出來了，安全系數提高了，又不滿足要求了，怎么辦？從這個角度來說，是不是應該有針對既有建筑改造的設計規范和驗收標準？能不能以一種動態的設計理念，對加固設計適用年限進行分類處理？這樣才能真正實現建筑的可持續利用，當然，這需要在結構耐久性和剩余使用壽命預測等領域有科學、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實現，這方面的研究非常重要，而分會有這個責任，來促進行業和學術界對這些關鍵問題的思考和討論甚至爭辯，這也是分會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