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虹
吾師沈寶藩教授熟讀經典,臨證50余年,善治各類疑難雜癥,尤善治療心腦血管、老年病,屢起沉疴,享譽內外。先生1997年被評為首屆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2013年被審定為首屆全國中醫藥傳承博士后,中醫藥傳承博士后合作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被聘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中醫醫院首席專家;2017年獲榮,被認定為第三屆國醫大師。筆者有幸拜師門下、侍診于旁,獲益良多,今不揣鄙陋,茲將先生辨治腦梗死經驗從病因病機、證治分型、辨治特色、病案舉隅等方面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腦梗死主要是指腦部血液供應障礙或突然供血中斷導致腦組織缺血、缺氧、壞死[1];也有因異常物體(固體、液體、氣體)沿血液循環進入腦動脈或供應腦血液循環的頸部動脈,造成血流阻斷或血流量驟減而產生相應支配區域的腦組織軟化、壞死,其發病率、致殘率和致死率均較高,嚴重威脅著人類健康[2]。臨床表現包括半身不遂、言語不清、口舌斜、頭痛、眩暈、耳鳴等癥狀。
沈寶藩教授認為“無痰不卒中”“百病兼痰”“百病兼瘀”,故先生辨治腦梗死時常分為以下7種證型[3]:痰熱風火內閉心竅型、痰濕瘀阻蒙閉心神型、元氣敗脫心神散亂型、風痰瘀血痹阻脈絡型、肝陽風動痰熱瘀阻型、氣虛血瘀痰阻脈絡型及陰虛瘀阻風動型。按照神志狀態的有無,前三型屬中臟腑,后四型屬中經絡。
2.1 中臟腑
2.1.1 痰熱風火 內閉心竅癥見:起病急驟,神識昏迷,鼻鼾痰鳴,半身不遂而肢體強痙拘急,項強身熱,煩擾不寧,頻繁抽搐,或見嘔血、便血,舌質紅絳、苔褐黃干燥或膩,脈弦滑數。治宜辛涼開竅、清熱化痰,方選羚羊角湯加減。常用藥有羚羊角、桑白皮、旋覆花、葳蕤、升麻、茯神、牡丹皮、柴胡等;肝火重者加龍膽草、黃芩、梔子;痰熱重者加天竺黃、天南星、貝母;瘀重者加桃仁、郁金、三七粉等。
2.1.2 痰濕瘀阻 蒙閉心神癥見:神識昏蒙,半身不遂而肢體松懈癱軟不溫,甚則四肢逆冷,面白唇暗,痰涎壅盛,舌質暗淡,苔白膩,脈沉滑或沉緩。治宜辛溫開竅,滌痰降濁。方選蘇合香丸1粒即服,繼之以滌痰湯加味,常用藥有半夏、陳皮、茯苓、膽南星、枳實、石菖蒲、郁金、遠志、牛膝等。瘀重者加桃仁、三七粉等。
2.1.3 元氣敗脫 肢體癱軟癥見:神識昏聵,肢體癱軟,手撒肢冷汗多,重則周身濕冷,二便自遺,舌萎,舌質紫暗、舌苔薄膩,脈沉緩或微弱。治宜回陽固脫。方藥首選參附湯。內閉外脫者合滌痰湯,氣陰虧虛者宜用生脈散。
2.2 中經絡
2.2.1 風痰瘀血 痹阻脈絡癥見: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斜,舌強語謇,頭暈目眩,或胸脘滿悶,或嘔惡,痰多,舌質暗淡,苔白膩,脈弦滑。治宜熄風化痰通絡。方選真方白丸子加減。常用藥有天麻、半夏、白術、橘紅、茯苓、僵蠶、制南星、郁金、桃仁、紅花、枳實、牛膝等。痰濕重者加石菖蒲、遠志;瘀重者加當歸、川芎、三七粉。
2.2.2 肝風內動 痰熱瘀阻癥見: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斜,舌強語謇,頭痛眩暈,面如醉酒,胸中煩熱,口苦咽干,尿赤便干,舌質暗紅,苔薄黃膩,脈弦數。治宜平肝清熱,化痰通絡。方選天麻鉤藤飲加減,常用藥有天麻、鉤藤、決明子、夏枯草、天竺黃、膽南星、竹茹、貝母、郁金、赤芍、牛膝等。痰熱者加竹瀝;腑實大便秘結者加大黃粉沖服;肝火旺者加龍膽草;瘀重者加丹參、桃仁、三七粉。
2.2.3 氣虛血瘀 痰阻脈絡癥見: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斜,舌強語謇,面色白,氣短乏力,自汗出,舌質暗淡或有瘀點,苔薄膩或白膩,脈細弱。治宜益氣活血,化痰通絡。方選補陽還五湯加減,常用藥有黃芪、當歸、赤芍、川芎、桃仁、紅花、丹參、地龍、牛膝、半夏、橘紅等;痰濕重者加膽南星、石菖蒲,氣虛甚者加白術、茯苓、黨參,舌強語謇者加石菖蒲、郁金、遠志。
2.2.4 陰虛瘀阻風動癥見: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斜,舌強語謇,煩躁失眠,眩暈耳鳴,手足心熱,舌質紅絳或暗紅,少苔或無苔,脈細弦或細弦數。治宜育陰熄風通絡。方選鎮肝熄風湯加減,常用藥有生地黃、麥冬、玄參、白芍、龜甲、女貞子、鉤藤、天麻、桃仁、丹參、郁金、地龍、懷牛膝等。陰虛熱重者加知母、牡丹皮、赤芍、濁津煉痰者加瓜蔞、貝母、天花粉。
3.1 “痰瘀同治”貫穿始終上述諸型除元氣敗脫、心神散亂之病證當需救急固脫外,其他各型腦梗死的診治吾師都將痰瘀同治法貫徹治程之始終。瘀重者,善加川芎、當歸、赤芍、白芍、牡丹皮、紅花、桃仁、牛膝、丹參、葛根等藥[4];痰重者,善用石菖蒲、膽南星、竹茹、竹瀝、貝母、郁金、瓜蔞、天花粉等藥。在采用祛瘀通絡法的同時必兼化痰,化痰同時必顧活血,以達到瘀祛痰化,經隧暢達,氣血流通,正氣盎然,諸癥皆祛除之療效。
3.2 標本兼顧 通補兼施中風一病,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斜,舌強語謇等癥狀為標,本實為肝腎虧虛,標本有異,辨治有別。先生臨證,常常標本兼顧,扶正祛邪,雙管齊下。根據標本急緩,以定通補主次,即急則治標、緩則治本。中風病急性期,痰熱腑實者居多,痰、瘀、熱三者交雜,影響機體氣血運行,腦絡瘀阻而發為中風[5],安宮牛黃丸、蘇合香丸等開閉之常用丸劑頓服以急救,甚或每次半丸、一日內3~4次;繼之以中藥煎劑醒神開竅、化痰通絡。待病情漸趨穩定至恢復期,此時邪氣已去大半,正氣虧虛日益凸顯,亦健脾滲濕、顧護胃氣、滋補腎陰。
3.3 審證求因 多法并舉當今社會節奏日益增快,人類生存、生活所面臨的社會壓力也陡增,加之尚未得到有效解決的環境污染等諸多因素空前增多和繁雜,臨床中往往多種病因交錯、復合致病,多病叢生。沈師常教誨吾輩,臨證時須抽絲剝繭、去偽存真、辨清主次。腦卒中是本虛標實、痰瘀同病的病癥,其本是氣血虧虛、臟腑虛損,其標為風、火、痰、瘀。臨床采用痰瘀同治法治療腦梗死時,緊緊抓住“痰瘀互結”病機,以“痰瘀同治”為主要治療法則,祛瘀通絡當兼化痰、化痰之余必顧活血,同時據證或兼醒神開竅、或平肝潛陽、或滋陰補腎、或健脾益氣等治法,滌痰湯、天麻鉤藤飲、鎮肝熄風湯、補陽還物湯等小方復方加減,主次章法分明。
3.4 不拘于古 重視維吾爾醫藥的應用維吾爾醫藥學是中醫學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4]。先生自20世紀60年代扎根新疆大地,辛勤耕耘50余載,并奮戰至今。先生不僅對傳統的中醫藥有著獨到的見解,更是對維吾爾醫學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將之廣泛應用到臨床中。先生常說,維吾爾醫學受傳統中醫影響深遠,診治以切脈為主,兼望、聞、問等諸法,同中醫四診相似;而其常用的400余種藥物有近百種藥物和中藥僅是稱呼不同,而藥物完全相同,使用方法也相似[6]。阿里紅、阿莫尼亞脂、驅蟲斑鳩菊、黑種草子、新疆圓柏實、雪蓮花、駱駝蓮、司卡沒尼亞脂、牛至等化痰、活血藥物更是被老師隨證在處方中加減應用,共奏痰瘀同治之大法。
陳某,女,66歲。因“突發一過性意識喪失伴左側肢體活動受限1 h”為主訴,于2018年12月1日就診。患者素有頭暈病史,發病前1 h與人口角爭執后突發昏仆,3~5 min后轉醒,醒后出現口舌斜,舌謇失語,左側肢體不能活動,無二便失禁,無心慌胸悶,舌淡苔薄白,脈弦細滑。血壓180/110 mmHg。顱腦CT:未見高密度灶(2018年12月1日)。顱腦MR:右側基底節區梗死灶(2018年12月2日)。中醫診斷:中風-中經絡-風痰瘀血,痹阻脈絡,西醫診斷:腦梗死。中醫治療先予熄風化痰逐瘀通絡以恢復失語。處方:茯苓15 g,清半夏9 g,橘紅12 g,枳殼9 g,竹茹9 g,膽南星6 g,石菖蒲15 g,僵蠶10 g,土鱉蟲10 g,桃仁10 g,瓜蔞15 g,全蝎10 g,甘草5 g。水煎服,日1劑。3劑后,能簡短發音,復述功能恢復,與人交流時找詞困難、語速遲緩。復3劑后言語功能明顯改善,改用益氣活血、化痰通絡法以治偏癱,處方:黃芪60 g,當歸15 g,赤芍10 g,川芎12 g,桃仁10 g,紅花12 g,秦艽20 g,豨薟草15 g,全蝎10 g,牛膝15 g,甘草5 g。水煎服,日1劑。6劑后,左側肢體能抬離床面,至20劑時能平穩站立,在家人看護下實現獨立行走,步態不穩。效不更方,原方繼服月余,肢體功能基本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