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和解：心平氣和才能化解矛盾

陳侃

刑事和解制度，又稱加害人和被害人的和解制度，其含義一般是指在犯罪后，經調停人的幫助，使加害者和被害者直接相談、協商，解決糾紛或沖突的一種刑事司法制度。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第二章中，對于刑事案件中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做出了明確的規定：其一，因民間糾紛引起的涉嫌刑法分則第四章、第五章規定的犯罪案件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其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的。屬于這兩種情況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誠悔罪，通過向被害人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被害人諒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雙方當事人可以和解。

那么，檢察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究竟可以對哪些案件適用和解，當前我國的刑事和解制度又有哪些值得關注的地方呢？為此，本刊記者日前走訪了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長寧區檢察院”），對話該院檢察一部鮑笑嫣檢察官，對我國的刑事和解制度作了深入的分析和探討。

關鍵在于和解

刑事和解制度，又稱加害人和被害人的和解制度，其含義一般是指在犯罪后，經調停人的幫助，使加害者和被害者直接相談、協商，解決糾紛或沖突的一種刑事司法制度。作為刑事訴訟過程中一項較為特殊的程序，于2012年在刑事訴訟法修改時被明確寫進了法律。刑事和解制度的確立，也有著重要的意義。從本質上講，司法機關在刑事案件訴訟的過程中促成當事人雙方和解擁有傳統刑事處罰方式所不具備的功能和優點。因為在這一過程中，只有在雙方的意愿都得到了最低程度的滿足時，和解才可以最終達成。其中的協商談判，顯然取決于案件當事人自己的意愿，怎樣和解甚至是否要和解，在合乎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完全由他們自己決定。可以說，這是充分尊重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主體地位的案件處理方式，不僅僅能夠補償被害人的損失（至少在物質層面上），還能讓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爭取到從寬處理的可能，也有利于其回歸社會，進而修復因犯罪而受到損害的社會關系。

當然，前文已經提及，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其適用的范圍也被限定地比較嚴格。具體來說，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刑法分則第四章、第五章規定的犯罪，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案件，即由戀愛、婚姻、家庭以及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激化，或者因口角、泄憤等偶然性矛盾引發的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財產權利的輕微犯罪，這其中最為典型，也是最為常見的當屬故意傷害罪。我們不難發現，這些犯罪案件的主要原因是基于矛盾激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主觀惡性相對較小，可能當事人雙方相互之間都認識，甚至是熟知的關系，因此也具有一定的和解基礎。至于瀆職罪以外的可能被判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過失犯罪案件，也是考慮到這類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過失犯罪，一般來說主觀惡性較小，社會危害性不大，可以給予悔過自新的機會。記者從長寧區檢察院處了解到，該院在去年的辦案過程中就適用了幾起刑事和解的案件，其中就不乏以上提到的幾類犯罪。

2017年6月11日，張先生在其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吳某，并結伴前往KTV唱歌。第二天凌晨，吳某又叫了自己的朋友瞿某和胡某一起前來唱歌。到了凌晨三點時，吳某等人打算起身離開。此時，意猶未盡的張先生還想讓他們繼續一起喝酒，不料卻遭到了前者的拒絕。于是，吳某等人和張先生在包廂門口發生口角，隨后又產生了肢體沖突。“沖突過程中，張先生被吳某等人拉倒并毆打。最終，受到毆打的張先生選擇了報警。事后經鑒定，張先生和吳某均有不同程度受傷。其中，張先生遭受外力作用致使兩處以上不同眶壁骨折、雙側鼻骨骨折，構成輕傷；吳某則遭受外力作用致使面部軟組織創傷，構成輕微傷。”

據了解，瞿某及胡某在檢察院審查起訴階段與被害人張先生達成刑事和解并進行了賠償，吳某則在案件進入法院審理階段之后進行了和解賠償。前兩者因情節顯著輕微最終由公安作撤案處理，后者則情節輕微而免于刑事處罰。“對于達成和解的雙方當事人，需要簽署和解協議書。關于和解協議書，法律規定，司法機關應當聽取當事人和其他有關人員的意見，對和解的自愿性、合法性進行審查，并主持制作和解協議書。”不過需要說明的是，根據法律規定，在和解協議書中，雙方當事人可以就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事項進行和解，但是不得對案件的事實認定、證據采信、法律適用以及定罪量刑等依法屬于公檢法職權范圍內的事宜進行協商。

此外，鮑笑嫣檢察官還向記者介紹了另一起由家庭糾紛引發的案件：鄭某和汪女士是一對夫妻。2017年9月的一天，汪女士打電話報警稱自己在家與丈夫發生爭執，并且被打傷。“兩人因為孩子上學的事情發生了爭執，進而演變成扭打。事后經鑒定，汪女士眼部受傷，其左眼眶骨折伴眼外肌損傷，構成輕傷。”

然而在辦案的過程中，辦案人員發現，夫妻二人在案發前的關系尚可，并沒有頻繁發生沖突的跡象。在案發當時，也是汪女士先動手，并且在隨后有手持器械的行為。本案中，汪某當時在家帶孩子，沒有工作，家庭收入全靠在事業單位工作的鄭某。如果鄭某受到處理，將會失去工作，對他們這個家庭的未來影響很大，社會效果會非常不好。

鮑笑嫣檢察官告訴記者，在本案的審查起訴階段，長寧區檢察院綜合以上兩大因素，同時考慮到當事人雙方是夫妻關系，曾經多次嘗試進行調解，除此之外還曾經委托派出所民警以及長寧區法院訴調中心進行調解工作。在多方努力下，夫妻二人最終達成和解協議：鄭某一次性賠付汪女士8萬元，后者則不再追究刑事及民事責任。“本案由家庭矛盾引發，雙方達成和解協議之后，作不訴或者公安撤案的處理會有更好的社會效果。”

公安機關也于2018年8月3日作出了撤案的決定。“所謂刑事和解，關鍵在于和解，在于撫平當事人受到的創傷。其實像這類案件的發生，很多時候是因為當事人雙方為了爭一口氣。我們在辦案的過程中，在追求公平正義的前提下，為雙方理順這口氣。氣順了，也許事情就可以得到比較好的解決”。

和解并不意味著不處罰

首先要明確的是，刑事和解制度針對的是主觀惡性不大，社會危害性較小，且犯罪嫌疑人真誠悔過的刑事案件。法律中也明確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內曾經故意犯罪的，不適用刑事和解。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講，短時間內再度觸犯刑法，意味著行為人沒有從上一次的案件中吸取教訓，因此不符合刑事和解的條件。

另一方面，涉案雙方的當事人達成和解也并不意味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方不會受到刑事處罰。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明確規定，對于達成和解協議的案件，公安機關可以向人民檢察院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并在移送審查起訴時，應當將刑事和解協議書一并附送，同時在起訴意見書中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在審查逮捕階段，可以將當事人雙方達成的和解協議作為有無社會危險性或者社會危險性大小的因素予以考慮，如無逮捕必要的可以作出不批準逮捕的決定；在審查起訴階段，則可以作為是否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因素予以考慮，如符合法律規定的不起訴條件的，可以決定不起訴。對于依法應當起訴的，則可以向法院提出從寬處罰的量刑建議。最終，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對被告人從寬處罰；符合非監禁刑適用條件的，應當適用非監禁刑；判處法定最低刑仍然過重的可以減輕處罰。只有在綜合全案認為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才可以免除刑事處罰。

對于當前刑事和解制度的思考

記者同時也了解到，在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刑事和解程序仍然有不少地方值得關注。首先，對于那些無力支付經濟賠償的被告人或被告人家屬，是否就意味著無法通過與被害人達成和解來爭取法定的從寬？我國刑法第四條規定，對任何人犯罪，在適用法律上一律平等，不允許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因此，適用刑事和解制度顯然也要遵循這一原則。如果說有錢人兌現了賠償的承諾就可以從寬處理，反之窮人不能兌現的話就失去了減輕處罰的機會的話，這當然是不公平的。不過好在，在《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中，對類似情況作了規定，即刑事和解協議書約定的賠償損失內容，應當在雙方簽署協議后立即履行，至遲在人民檢察院作出從寬處理決定前履行。確實難以一次性履行的，在被害人同意并提供有效擔保的情況下，也可以分期履行。這樣的規定，顯然也是更為貼合實際的。

其次，既然涉及經濟賠償，就少不了有部分被害人會出現所謂的“獅子大開口”的情況。目前，在司法實踐中，關于刑事和解的賠償金并沒有成文的標準，完全靠當事人雙方達成協議。記者此前也曾向幾名代理過刑事和解案件的律師了解過，后者不約而同地對記者表示，目前尚沒有統一的刑事和解賠償金的標準，多數情況下只能“賠到被害人滿意為止”。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方來說，為了能給自己爭取到從寬處理，即便是面對“漫天要價”的情況，似乎也只能接受被害人一方提出的條件。盡管從一方面來說，這也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更好的吸取教訓，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的行為也的確有損害司法權威性之嫌。

其實，法律對于刑事和解制度的規定就決定了這是一個當事人雙方相互“博弈”的過程，作為利害沖突的雙方，為自己爭取最大化的利益也無可厚非。因此，有關機構或者部門應當出臺明確的司法解釋或者相關規定，明確合理的賠償金標準或者范圍，以減少甚至杜絕刑事和解中賠償金額確定的隨意性。同時，建立完善的國家補償制度也可以有效解決這一問題。在刑事案件中，被害人盡管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要求被害人賠償，但是對于業已被判處刑罰的被告人來說，其賠償能力以及意愿都有待商榷。這也導致了部分被害人視刑事和解為獲得補償的唯一的途徑。完善的國家補償制度至少可以從一定程度上使被害人因為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陷入困難的生活有了最基本的保障。另外，司法機關在促成和解的過程中盡管處于中立地位不偏向任何一方，但是事實上也可以發揮更為積極的引導作用。鮑笑嫣檢察官就告訴記者，長寧區檢察院在辦理刑事和解相關案件中會對當事人雙方展開充分的釋法說理工作，為雙方和解創造條件，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