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孔子“慎言觀”談“媒介審判”

沈熔珍

（安徽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2018年10月28日10時08分，一輛公交客車與一輛小轎車在重慶萬州區(qū)長江二橋相撞后，公交車墜入江中。此事一出，媒體掀起了討伐“女司機”的高潮。在沒有經過司法機關證實的情況下，一些媒體將許多未經核實的所謂“新聞”公之于眾，并且被眾多媒體和網站紛紛轉載。隨后，重慶公安局發(fā)布的警情通報顯示，“經初步事故現(xiàn)場調查，系公交客車在行駛中突然越過中心實線，撞擊對向正常行駛的小轎車后沖上路沿，撞斷護欄，墜入江中”。證實了“女司機”也是受害者。

這一事件揭示出的一些媒體長期存在甚至愈演愈烈的“媒介審判”現(xiàn)象值得我們深思。本文立足于孔子“慎言觀”思想的基礎上，分析媒介審判出現(xiàn)的原因，探究孔子“慎言觀”的思想對規(guī)避媒介審判的意義，并試圖開拓新的規(guī)避媒介審判的路徑。

一、孔子的“慎言觀”、慎言思維、媒介慎言

（一）“慎言觀”的內涵

所謂“慎言”就是指出言謹慎，不亂說話?？鬃诱J為：君子應該“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論語?學而》），“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事”。具體說來，孔子“慎言”的觀點包括如下幾層意思：（1）“言忠信”；（2）態(tài)度謙虛；（3）場合之慎，對象之慎；（4）反對巧言，“惡夫佞者”。

（二）慎言思維

用慎言視野來處理工作、學習、生活事務的思維方式就是慎言思維。慎言思維主張“言忠信，行篤敬”“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翱膳c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鄙餮运季S并不主張巧言，如孔子在《論語》中兩次說道：“巧言令色，鮮矣仁?！保ǚ謩e見于《學而》《陽貨》篇）這要求我們要采用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工作、學習和生活。

它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就是說話者要對說話內容負責。從這里可以看出，孔子將這種言語的影響理解為：在空間上傳播范圍廣泛、時間上傳播影響持久，并且一旦說出話來將不可能再追回，所謂“覆水難收”。因此，我們在信息傳播的時候，要對自己傳播的內容負責，確保傳播內容的真實性。

（三）媒介慎言的內核

本文所關注的是用慎言觀的思維方式來思考媒介審判的亂象，因此在分析慎言思維的時候多論及孔子的“慎言觀”內容。

孔子從君子的身份特點要求：“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保ā蹲訌垺罚┛鬃拥脑挿从吃诿浇閷徟兄芯褪?，不當言語不僅會亂德，擾亂社會秩序，也會降低媒體的信譽度，引起誠信危機，最終導致媒體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受損。

言要合禮。“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意在強調說話要注重場合、禮儀。“仁”“禮”是孔子一生的向往和追求，其中“禮”是禮樂制度，是一種規(guī)范，使天下人有規(guī)可循，不可逾越自己的身份與職守。新聞媒介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涉案人員做出定性、定罪、定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結論就是不符合言要合“禮”的要求。

言要忠信。2018年的“重慶公交車墜江事故”中媒體給女司機群體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侵犯了公眾知情權，就是沒有把言要忠信貫徹到工作之中。

慎言則近仁德。這是從仁德方面談慎言。孔子在回答司馬牛問仁時回答說：“仁者，其言也訒?！薄叭省钡暮诵膬群菒廴耍从吃诿浇樯餮陨暇褪沁M行信息傳播時媒介不超越正常的司法程序對被報道對象所做的一種先在性的“審判預設”。與言仁相悖的行為有巧言、佞、訕、偽、僭及道聽途說等，都是造成媒介審判亂象的潛在原因。

二、“慎言觀”與“媒介審判”之間的關系

我國學者魏永征認為，“媒介審判”是指新聞媒介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涉案人員做出定性、定罪、定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結論。

（一）“慎言觀”是審視媒介審判的另一個緯度

孔子在施教過程表述出來的“慎言”思想，對今天的媒介審判現(xiàn)象也有重大的啟示。學界普遍認為，媒介審判由美國德克薩斯州立大學的博士尤英夫提出，主要是從法理學的角度闡釋。因此，在研究前提方面是具有法理學色彩的，對媒介審判的思考也是片面的，而孔子的慎言觀思想發(fā)端于哲學領域，因此具有哲學決定論色彩。

孔子的慎言觀思想與媒介審判現(xiàn)象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從其本質來看孔子的慎言觀思想是站在意識形態(tài)的基礎上來看待媒介審判現(xiàn)象?？鬃拥纳餮杂^思想注重的是意識形態(tài)，而規(guī)避媒介審判的出發(fā)點是尋求新聞傳播的客觀公正。在宏觀意義上，都是為了促進社會的和諧發(fā)展體系。因此，孔子的慎言觀思想是思考媒介審判現(xiàn)象的另一個緯度。

“言忠信，行篤敬”，就能做到“雖蠻貊之邦，行矣”。（《論語?衛(wèi)靈公》）從上述記載中可以看出，孔子主張言行要保持一致則不能不謹言慎辭。孔子之道在有根有據，出言謹慎。媒體工作人員以及輿論領袖應該學習孔子之道，保持慎言的思維方式處理新近發(fā)生的事情。不能在沒有完全弄清楚情況時就急著發(fā)聲，對涉案事件做出定性、定罪，出現(xiàn)媒介審判的現(xiàn)象，最終導致媒介失去公信力，受眾流失。

（二）“慎言觀”將媒介審判亂象視為一種責任意識缺乏的現(xiàn)象

孔子的慎言觀思想對媒介審判的研究從法理學層面深入到文化素質、責任意識、意識形態(tài)層面?？鬃拥纳餮杂^思想研究的結論是主流媒體、自媒體以及網絡輿論領袖在進行新聞傳播時必須言忠信、言合禮、言合宜；而網民在面對熱點新聞時，堅持遵循孔子的慎言觀思想，保持清晰的思路、理智的頭腦分辨其真?zhèn)?，不做媒介審判的助推者?/p>

孔子認為，言語一旦發(fā)出，所造成的影響將非常深遠。我們更應該遵循孔子的慎言觀思想，做到對參與的每一個新聞傳播活動負責、對自己從事的新聞事業(yè)負責、對歷史負責。

三、媒介審判出現(xiàn)的原因

（一）大眾傳播媒介的“議程設置”功能

美國政治學家B.C.科恩指出：“在許多場合，報刊在告訴人們應該‘怎樣想’時并不成功，但是在告訴讀者‘想什么’方面，卻是驚人的成功?！睂τ跉g案的報道首見于南方周末的《刺死辱母者》，記者明顯傾向于歡立場，在關鍵細節(jié)方面卻用極其模糊的語言將其帶過，留給讀者莫大的想象空間。媒體利用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對信息的生產復制以及傳播，讓于歡案的相關信息在短時間內傳遍各個地方，成為新聞輿論關注的焦點問題。

（二）網絡環(huán)境下輿論的非理性

基于匿名性強、開放性高的網絡環(huán)境下，由于網絡輿論的盲目性、自發(fā)性等特性，形成了兩種趨勢的言論即理性、非理性。大部分情況下，非理性的言論具有壓倒式的地位。法治案件中，網民常帶著強烈的道德審判、個人情感做判斷，然而這和法律精神是相違背的。這種情緒容易引起輿論波，通過大眾傳媒對案件的議程設置引起輿論的進一步發(fā)酵。

古斯塔夫?勒龐在他的著作《烏合之眾》曾說過：“群體不善于推理，卻急于采取行動?！崩纾八幖姻问录敝?，網絡輿論要求藥家鑫必須為死者償命，以儆效尤。藥家鑫被執(zhí)行死刑結案，原告方又提出索要20萬現(xiàn)金，網民轉向對藥家鑫的同情。“群體不僅沖動，而且多變?！?/p>

（三）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的素質缺位

由于部分司法人員職業(yè)素養(yǎng)缺乏，案件一拖再拖、冤假錯案頻發(fā)等導致司法部門在廣大人民心中形成不好的印象。此外，公檢系統(tǒng)人員在面對輿論時，公關應變能力低下，沒有很好地充當意見領袖的作用，反而添油加醋，引火上身，損傷自我。

于歡案中，在面對一再要求對于歡輕判的輿論中，濟南公安發(fā)“毛驢懟大巴”的微博疑似懟網友不理性言論，結果導致激起民憤。雖然事后馬上被刪除，微博也立馬澄清該微博是個人行為，不代表官方意見，但這對政法系統(tǒng)權威公信力造成的打擊是不容小覷的。

（四）司法制度和法律不健全

此外，司法信息透明度低，信息渠道堵塞。司法部門工作人員不能及時通過媒介消除公眾心中的疑惑，這讓他們錯失了與公眾溝通的機會。廣大受眾只好寄希望于媒介，以滿足自己的知情權和制約司法權力。例如，“鄧玉嬌”事件中，辦案人員不愿作出具體的回應以及對涉案細節(jié)回避的做法，使公眾產生質疑的情緒。

（五）媒體傳統(tǒng)權利觀的影響及自身監(jiān)管不力

在專業(yè)媒體長期壟斷媒介資源的背景下，媒體工作者易濫用媒介職權，對司法案件進行評論，干擾法官的判決，形成“媒介審判”。

在南方周末報道的《刺死辱母者》一文中，最多的信息源是于秀榮（于歡姑姑）、殷清利（于歡的上訴代理人、河北十力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曉蘭（工廠職工）。新聞報道的客觀平衡似乎在這篇10萬+的文章中并沒有體現(xiàn)出來。

（六）心理訴求催化傳受雙方合流

對于媒介自身和受眾而言，雙方有著利益的交匯點，媒體為了提高自身的發(fā)行量和收視率，利用受眾的心理需求和群體心理，將吸引性強的話題提供出來，從而引起社會的劇烈反響。一旦案件的關注度提高，就能激發(fā)廣告商投放廣告的熱情，給媒體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

四、規(guī)避“媒介審判”的對策

（一）完善新聞立法，明確媒體的權利和義務

用立法的手段來保障媒體記者所享受的報道權和采訪權，讓新聞工作者所從事的新聞活動做到有法可依。對新聞從業(yè)人員所享有的基本權利應該做出具體的規(guī)定，如知情權、輿論監(jiān)督權等。媒體在行使社會監(jiān)督權時進行的相關報道活動，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可以侵犯記者的權利，對借故推諉，更不能辱罵、破損采訪機器等行為要進行嚴肅的處理。當然，新聞從業(yè)人員享有這些權利的前提是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客觀公正地報道新聞事件。同時，在審判期間，司法部門如果發(fā)現(xiàn)媒體的報道有“媒介審判”的傾向，可以發(fā)布通告進行警告和禁止。

（二）媒體應角色定位，堅持新聞專業(yè)主義

主流媒體要明確自己的定位，分清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并且扮演好“三者”（事實的觀察者、轉述者、記錄者）的角色。主流媒體應該做的是進行信息公開，不急于下結論。例如，在“復旦投毒案”中，部分媒體并沒有扮演好“三者”的角色，報道不客觀。2013年4月15日，復旦大學的官方微博最早發(fā)布“復旦投毒案”的消息，微博中指出該校學生黃洋由于中毒生命危如朝露，并認定同宿舍同學所為。消息一經發(fā)布，“下毒人是林森浩”成為各家媒體紛紛報道的主題。很明顯，這是違背作為一名新聞從業(yè)者應有的新聞倫理，即使最終結果與媒體預判是一致的。

（三）拓寬司法信息渠道，提高司法人員新媒體素養(yǎng)

司法機關要積極拓寬信息交流的渠道，把新聞發(fā)言人制度的作用發(fā)揮到最大，鼓勵媒體報道司法案件。從而提高他們的政務傳播力，加強與廣大受眾的聯(lián)系，及時公開案件的進程，回復網民的疑惑。此外，新聞發(fā)言人要和媒體進行及時有效的溝通，為媒體分析案件報道的尺度、范圍，以防媒體對輿論監(jiān)督權的濫用，導致“媒介審判”事件的不斷出現(xiàn)。在融媒體時代的日漸發(fā)展，司法機關需要對各個新媒體的特性有所了解，并熟練使用微博、微信、短視頻等新媒體，主動把控媒介話語的主動權，及時發(fā)布案件的最新信息。司法機關主動充當好意見領袖的角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對媒體輿論監(jiān)督權的濫用起到限制作用，降低媒介審判的負面影響。

孔子在施教過程表述出來的“慎言”思想，對今天規(guī)避媒介審判現(xiàn)象也有重大的啟示。大眾傳播媒介的“議程設置”功能、網絡環(huán)境下輿論的非理性、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的素質缺位司法制度和法律建設的不健全、媒體傳統(tǒng)權利觀的影響及自身監(jiān)管不力、心理訴求催化傳受雙方合流等現(xiàn)象造成了媒介審判現(xiàn)象不斷出現(xiàn)。媒介審判，不僅侵犯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損害司法獨立，而且使媒體處于社會輿論之中，在公眾面前失去了客觀、公正的形象，最終導致媒體社會公信力的下降。那么，如何規(guī)避媒介審判現(xiàn)象愈演愈烈呢？需要媒體做好角色定位，堅持新聞專業(yè)主義；要拓寬司法信息渠道，提高司法人員新媒體素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