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科宏
(廣東省嘉應學院,廣東 嘉應 514015)
近年來,我國網絡權力尋租現象頻繁發生,如江蘇徐州社會焦點網、今日焦點網等網站系列敲詐勒索案,江蘇南京“黑客”有償刪帖案,北京楊秀宇有償刪帖案,等等。尤其是21世紀網新聞敲詐案更是震驚全國。這些網絡亂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社會各界對網絡權力尋租治理的呼吁與日俱增。
1974年,美國學者克魯格在《尋租社會的政治經濟學》一書中首次提出權力尋租理論。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該理論傳入我國,并在學界和業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所謂“權力尋租”就是指“公權者以權力為籌碼謀求自身經濟利益的一種非生產性活動”[1]。隨著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互聯網擴展了人類生活的所有內容。這種線上與線下相互交織的后現代生活方式也使權力尋租現象延伸到了網絡空間,即網絡權力尋租。
網絡權力尋租是指網絡資源擁有者利用所掌握的信息特權,避開各種法規條文、政府監控、部門審核等制約因素,在網絡領域進行有目的資源互換,從而獲取一定經濟利益的非法行為。網絡權力尋租是一個用來解釋網絡領域腐敗現象的特定理論,它的典型表現主要有網絡敲詐和有償刪帖。網絡敲詐是指以在互聯網上發布、刪除等方式處理負面信息為由,威脅、要挾他人,索取公私財物的行為。[2]有償刪帖則是指某些公關公司主動出擊搜尋政府、企業負面信息后,再通過相關網站的工作人員進行刪帖,并支付一定費用。[2]網絡敲詐、有償刪帖等網絡權力尋租行為導致網絡空間亂象叢生,引發政府部門和社會公眾的共同關注。
Manuel Castells 用“流動的空間(The Space of Flows)”和“無限的時間(Timeless time)”來描述互聯網社會的時空觀。[3]網絡空間的崛起突破了傳統社會的時空約束,塑造了一個超越虛擬與真實二元對立的空間。由于“網絡社會內在地包含著可能性和不確定性的結構特征”[4],人與網絡的關聯也不斷發生著變遷,由此帶來的社會問題也就更為復雜。其中,網絡權力尋租就是網絡空間比較突出的社會問題。從本質上來看,網絡權力尋租是一種對他人負面信息的綁架行為。這類行為寄存于互聯網這個虛擬載體里,表現出極強的隱蔽性,一般很難找到相關證據與涉案人員。以有償刪帖為例,它的涉案對象主要包括網絡公關、刪帖中介、刪帖任務管理員等執行者和中間人。這些涉案者在“流動的空間”中進行相關的交易組織,作案時往往沒有特定的場所和客觀的表現形態,并且整個犯罪流程環環相扣、層層轉包、輾轉復雜。正因如此,有償刪帖案件通常呈現出過程分解、交易無痕等特征,加大了數字取證的難度系數,使得相關的偵查工作常常處于被動的局面。此外,隨著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網絡權力尋租的形式也在翻新,不斷造成新的治理難題。顯然,這些問題都給我國的網絡治理工作帶來極大的挑戰。
“社會轉型是整個社會系統由一種結構狀態向另一種結構狀態的過渡”[5],它同時“帶動社會體制的轉機、利益的調整和觀念的變化等諸方面的發展”[5]。可見,轉型是要重建一系列新的秩序,這個過程必然充滿風險。我國正在進行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結合的實踐,特定的文化背景和時空特征決定我國社會轉型將會出現諸多的社會問題。與此同時,社會轉型時期各項制度的不完善,也使得這些問題愈發嚴重。正是基于社會轉型的大背景,我國對互聯網的管理還處于不斷改進的階段,使得網絡權力尋租有了廣大的生長空間。在我國網絡權力尋租案中,網絡媒體和網絡管理部門都是違法活動的重災區。它們利用掌握的信息資源特權為他人提供尋租服務,從而謀取自身利益。以網絡媒體的權力尋租為例,基于經濟利益的現實驅動,一些網絡媒體的工作人員漠視新聞專業主義的職業理念,最終產生種種新聞失范行為。諸如,上海21世紀網曾先后迫使100多家IPO企業、上市公司建立合作關系,收取每家企業20萬元至30萬元費用,累計數億元;鳳凰網編輯邱某、深圳騰訊網編輯王某等利用工作之便違規受賄,擅自刪除委托人的網絡負面信息。這些案件背后的利益鏈條被曝光后,引起全社會震驚,嚴重損壞了網絡媒體的公信力。
網絡技術及運用上的開放性,縮小了社會精英與草根受眾之間在媒介接觸、資源獲取等方面的巨大差距。學者彭蘭提出,網絡賦予了網民更大權力,這也意味著更重的責任和更高的履行責任的能力要求。[6]但是,由于媒介法制教育尤其是新媒介倫理教育的缺失,總有人在互聯網上通過各種非法渠道謀取不正當的利益。諸如,有的網民利用自己高超的計算機技術盜取他人的隱私信息,借機牟取暴利;有的網民從事網絡寫手職業,撰寫文章謾罵、攻擊名人和企業,繼而進行敲詐勒索活動,等等。網絡權力尋租利益鏈上就存在不少的黑客,他們利用專業技術獲取某些網絡論壇版主的賬號和密碼,為他人提供有償刪帖交易。也有一些網民受雇于網絡公關公司,充當水軍在各大網絡論壇和社區無中生有或是蓄意放大某些負面信息,迫使涉事者接受有償交易服務。例如,湖北蘄春縣破獲的特大有償刪帖案中,涉案范圍跨越全國22個省市,涉案人員近2000人。其中,一名僅有高中學歷的“刪帖中介”在4年的時間非法獲利780余萬元。這些數字暴露了我國部分網民的素養問題:法律意識、責任意識淡薄。某些網民不但沒有承擔起網絡社會的相應責任,反而加劇了網絡社會的矛盾和沖突。
網絡權力尋租具有智能性、隱蔽性和匿名性等特征,這就決定了對它的治理是一個復雜、有難度的過程。筆者認為,應該從多個方面著手,綜合各方資源形成合力,才能有效治理網絡權力尋租。
尼葛洛龐蒂在《數字化生存》一書中提出:“大多數法律都是為原子世界,而不是為比特世界制定的。”這句話在一定的層面上揭示了網絡空間治理的難度。網絡社會中的種種問題很難在現實世界找到有效的法律依據,“當責任機制薄弱時,從事腐敗活動的激勵因素就會應運而生”。[7]網絡權力尋租之所以成為網絡空間的頑疾沉疴,部分原因就在于我國相關的法律法規尤其是網絡法規管理不夠全面,還處于積極探索的階段。盡管,我國有一些刑事法規和行政法規對此類行為進行規范,但總體上數量不多,專門的網絡法律法規則更少。而且,這些法規條文的制定比較抽象、簡略,可操作性還有待進一步提高。例如,中國社科院法學所的學者吳峻提出:在侵權法所規定的“安全港”原則中,構成被侵權人通知網絡服務提供商的具體情形并不明確,這就為有償刪帖提供了尋租空間。[8]此外,我國的司法解釋也沒有明確刪帖利益鏈上的需求者、執行者各自應承擔的法律責任。要從根本上懲治尋租性腐敗,就必須完善和健全相關的法律法規,使其明晰化、具體化、系統化,提高網絡權力尋租的成本。例如,我國政府要對違法侵權的網帖予以分類分級,要規范各類網站的權責歸屬及管理制度,要明確網站刪帖的審查標準及審查期限,要充分保障利益受損者的權利,等等。
再者,與傳統社會相比,互聯網具有虛擬、開放、便捷的特點,一旦危害行為發生,其后果難以預測。因此,網絡立法的預見性與前瞻性就顯得尤為重要。有關部門在立法時要充分考慮互聯網的特性,轉變立法思路,重視事前的積極預防,其實這也是互聯網思維的一種體現。事實上,事前預防對于減少權力尋租行為更為有效。尋租理論中有每一個人都是“經濟人”的基本假設,即“每個人都會理性地衡量得失,只要條件具備,他就會極力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7]通過事前預防對互聯網權力形成藩籬,使權力尋租者發現尋租行為得不償失,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尋租的積極性。
我國政府應該探索和建立長效治理機制,推動專項整治工作轉向制度化、常態化,確保整治成效。
首先,要設立專門的網絡監管部門。互聯網的便捷性、虛擬性和超時空性等特點使得網絡空間的違法犯罪活動容易實施,且具有隱匿性。傳統的執法監管機構在應對網絡社會中的種種問題時,往往顯得不夠專業、力不從心。因此,設立專門的網絡監管部門就顯得尤為重要。網絡權力尋租監管部門要加強網絡資源、網絡安全、網絡內容、網絡運營等各個方面的管理,盡量壓縮網絡權力尋租的生產空間。同時,對網絡媒體、網絡企業、網絡運營商及網民的網絡行為進行適度的監控,避免社會資本在網絡上通過某種“權力尋租”關系轉換為經濟資本。此外,監管部門一旦發現尋租行為,要及時曝光和懲治。
其次,要形成社會聯動治理體系。網絡權力尋租涉及的領域、地域比較寬泛,參與的群體、組織比較廣泛,整個過程相當復雜。顯然,單一的治理手段很難對此類違法違規行為產生有效的作用。CMP(協作性公共管理)理論提出,多方協作的方式更容易解決在單一組織中不能解決的難題。因此,我們可以通過健全舉報機制、規范舉報受理流程等措施,調動社會上的一切積極力量如行業協會、公共機構、各級網站及社會公眾等,形成群防群控的局面。這種多中心的治理主體體系具有資源共享、效率提升等協作優勢,它不僅能對涉案的組織和個人形成強大的社會壓力,也有利于凝聚社會共識、提高治理績效。
網絡信息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它一方面為網絡權力尋租提供便利,但另一方面也可以為遏制此類行為提供支持。鑒于此,我們要學會利用信息技術這把利器,加強對網絡權力尋租的防范和監管。
從防范的角度來看,主要就是提高網絡安全技術。學者L.Cohen與M.Felson認為,網絡安全技術是抑制網絡犯罪發生的重要要素之一,它能在一程度上降低網絡犯罪的發生概率。[9]針對網絡權力尋租行為,網絡安全技術實施的關鍵是要防止黑客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斬斷其更貼、刪帖、侵犯隱私信息等非法行為的技術路徑。因此,有關部門要提升防火墻技術、病毒防護技術、入侵檢測技術、認證和數字簽名技術等,并及時跟進網絡技術的最新發展,保持有效的、主動的防護狀態,從技術上加大網絡權力尋租的成本。
從監管的角度來看,主要是有關技術要準確、全面地記錄網絡權力尋租行為的發生、發展及交易流程,做到有據可查,有證可鑒。在國外,有些國家已經將數字取證技術融入PC端、移動端等不同設備的網絡安全工具和網絡體系結構中,它們能記錄整個系統的運行狀態,快速檢測和提取隱藏的黑客數據信息,對可能的違法犯罪行為進行實時的技術分析,并能產生牽制和轉移黑客的方法。我們可以引進國外先進的網絡信息技術,提高我國數字取證的能力和水平,為網絡犯罪偵查提供有效的電子證據,從而使網絡權力尋租者難逃法律的制裁。
治理網絡權力尋租行為,除了通過法律、行政、技術等手段對其進行管制和約束外,加強網絡道德教育也是一條重要的路徑。在社會轉型、信息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網絡道德教育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它有利于重塑人們的精神家園,在公與私的矛盾中做出正確的選擇,推動網絡社會有序發展。
對于網絡媒體、網絡管理部門等握有信息資源特權的組織,我們要加強網絡道德教育,推動行業自律。學者Gibbo認為,互聯網行業自律能夠“最佳地實現了網絡創始者的愿景及現實世界的實用主義需求(pragrnaticneeds)”。[10]Pitofsk也表示“自律相比政府管制更加迅速、靈活而又有效率”。[11]我們要通過會議動員、學習培訓、系統自查等一系列活動,強化網絡各行各業的社會責任,培養它們的網絡職業道德,嚴把網絡中的各道關口,遏制網絡權力尋租的高發態勢。
對于普通網民,要提高他們的網絡文明素質,使他們自覺遵守并積極踐行網絡行為規范。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聯合新華網、人民網等網絡媒體單位曾經舉辦了“中國好網民系列活動”,活動旨在提升網民素養,進一步清朗網絡空間。這說明,我國政府已經高度重視網民的素養問題。在未來,我們還應該不斷研究新情況、創造新方法來推動網絡文明建設,以便有效治理網絡權力尋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