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凱,劉思含
(東北大學文法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4)
信息技術帶來了傳播方式的變革,促使知識產權保護主要是版權的保護從傳統空間擴展到網絡空間,也給版權保護帶來新的沖擊。正確認識和協調傳播技術創新與網絡版權保護之間的沖突,有助于培育網絡時代知識創造與傳播的健康生態。
數字技術與互聯網顛覆了知識的傳播方式,開辟了一個全新的傳播空間,使知識傳播具有革命性的進步。數字技術與互聯網重構了知識傳播的鏈條,填平了信息傳播的鴻溝。然而,技術進步總是與版權保護糾集在一起。新的知識傳播技術從產生之初就不斷給網絡版權保護帶來新的沖擊。這種沖擊的表現就是網絡版權糾紛的泛化。
美國Napster案最早引起人們高度關注傳播技術創新帶來的互聯網版權問題。1999年P2P文件共享軟件Napster的出現,對持有版權的商業公司構成了極大挑戰。在這場對決中,版權方最終獲勝。隨后P2P二代、三代訴訟維權不斷。隨著技術的進步,新興網絡傳播技術不斷被推到了追責的最前沿。
隨著我國傳播技術的不斷創新,我國技術與網絡版權保護的沖突也越來越激烈。基于技術發展的階段性特征,我國因技術引發的網絡版權糾紛經歷了三個階段。初始階段以傳統載體版權人受到文本數字化侵權為主,其中尤以“數字圖書館”糾紛為代表;發展階段則以百度公司遭遇mp3搜索下載侵犯版權案為標志;時至今日,版權人正遭遇復合式網絡傳播技術引發的侵權。從深度鏈接,到聚合技術、網絡直播、云計算等,因新傳播技術引發的版權紛爭持續蔓延。
在網絡版權糾紛中,版權方堅持版權的強化保護,主張對版權給予充分尊重和保護,才能有效地激發創造。傳播技術創新方則主張版權強化保護是“知識的圈地運動”,阻礙信息交流與創新,威脅或限制了技術創新的發展。
傳播技術進步與版權保護糾集在一起。傳播技術創新與版權保護,是否一定是勢不兩立?這一問題成為網絡知識產權保護中一個需要予以明確的問題。
傳播技術創新使版權“技術控制”失效。傳統傳播環境中復制技術使得知識以紙張等物質載體的形式存在,在印刷技術時代,作品主要表現為文字作品,其載體為書籍等。在電子時代,作品由文字作品擴展到音樂作品、電影作品等,增加了磁帶、唱片等作品的載體形式。傳統傳播環境中版權可以通過控制技術物實現其價值。網絡傳播環境中數字技術的發展使知識與有形載體分離,有形的復制已與無形的傳播合二為一,版權通過控制技術物實現其價值陷入困境。網絡傳播環境中傳播技術行為日益復雜以及網絡傳播商業形態的崛起,版權與傳播技術的直接控制關系斷裂,版權對傳播技術行為的傳統控制方法失效。
傳播技術創新使版權“授權控制”失效。版權保護的原則是“授權控制”即通過“授權許可”控制“版權使用”行為。傳統傳播環境中復制技術的單向性使得版權保護的“授權原則”得以實現。網絡傳播環境中數字技術的發展破除了知識流動的單向性,以交互分享為基礎的互動傳播以及網絡的高容量、高速度傳輸特點,使得版權保護的“授權原則”難以充分實現,版權的一事一授權在網絡傳播中幾乎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傳播技術創新使版權的“關系控制”失效。在傳播技術進步的背景下,版權人和使用者都試圖最大化各自的權益,使得技術進步帶來的效益更多地歸屬于自己,版權法的作用就是對技術發展帶來的利益分割進行協調,使其符合最基本的正義需求。傳統傳播環境中復制技術的單向性使得版權法主要協調版權人和使用者的利益關系。網絡傳播環境中網絡技術所具有的大批量復制潛力等新的技術特征,使版權人、傳播者、使用者之間的利益關系格局進一步復雜化,傳統版權法的利益關系控制方式失效。
傳播技術創新與版權保護的沖突,從經濟的政治視角看,始終是一種利益之爭。版權人與網絡服務提供者都試圖使技術進步帶來的效益更多地歸屬于自己,實現自己利益最大化。隨著傳播技術創新沖擊力的增強,這種沖突已經演化成版權產業與互聯網產業的利益博弈。信息傳播利益格局的變化,使版權保護問題從初期單純的法律與技術問題,演變為錯綜復雜的產業競爭與利益分配問題。
在傳播技術創新與版權保護的經濟利益紛爭下也隱含著知識—社會關系的實質。知識產權兼具私權性與公權性,版權保護要兼顧私人利益,同時要促進信息傳播,實現社會整體福利的增長。傳播技術創新與版權保護的沖突透射出知識傳播控制與反控制的對抗。
版權制度負載二元價值目標,一是保護知識創造者,以激勵知識創造的動力產生;二是保障知識的傳播和利用,以促進經濟發展和科學文化繁榮。
版權制度協調二元價值目標需要調整原創作者的利益,也要保障技術、思想和信息的及時廣泛傳播和利用,促進經濟的發展和科學、文化事業的繁榮。為了協調二元價值目標,版權制度設計了版權人、使用人和社會公眾利益之間的平衡機制,即版權人的專有權與使用者的合理使用權。版權制度中的利益平衡,主要是版權人和社會公眾對知識產品的合理需求權利之間的平衡。
在二元價值目標下,版權制度中的利益平衡點是動態的,是隨著傳播技術的發展動態演進的。從印刷技術到電子技術,每一次重大的新型傳播技術的出現,都會打破權利人、使用者之間的利益平衡,促使版權制度重新進行利益協調。
網絡傳播技術的發展,極大地增強了知識存儲和傳播的能力,使版權保護走向一種新型的相互關聯、相互交流的知識網絡化的關系場所。知識網絡激發了全社會的創造力。網絡時代,就版權制度來說,更需要從一種關系的視角,來協調和處理知識創造、知識分享、知識應用。網絡傳播技術的發展促使版權制度在版權人利益、傳播者利益、使用者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之間再次進行精細的平衡。
這種新的利益平衡既要為科技創新發展留下空間,同時又要有效保護版權,使創新的成果與版權人分享,而不是簡單片面地讓版權人讓渡和限縮其權利。在網絡版權保護的利益平衡中,應不斷引入新的考量因素,實現新的平衡。具體來說,就是對版權人的專有權及其權能進行精細化的調整。
技術中立指技術無善惡之分,技術作為工具手段所具有的價值中立性,因此技術不應被苛責。在版權領域,技術中立指技術只起傳播渠道的作用,技術提供者不應對利用技術的版權侵權行為承擔責任。版權制度確立了技術中立原則,主要體現在避風港規則。技術中立原則對于推動技術進步具有重要意義。
然而,技術中立不能被誤讀。技術本身并無善惡之分,但利用技術具有善惡之分。技術中立強調的是技術本身的中立,而非技術使用行為的中立。在技術中立問題上,既要準確把握技術作為工具手段所具有的價值中立性,又要充分認識技術提供者的行為與目的。當技術在信息傳播中扮演著“公共通道”的角色時技術使用行為即技術中立。當利用技術、設施提供網絡中間性服務時,通過技術設定抓取對象的范圍、進行編輯和精準推薦等,技術使用行為已偏離“技術中立”,此時如果技術使用行為侵犯了版權人的利益,則需承擔法律責任。正如最高院發布的《關于充分發揮知識產權審判職能作用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和促進經濟自主協調發展若干問題的意見》指出的,既不能把技術所帶來的侵權后果無條件地歸責于技術提供者,窒息技術創新和發展;也不能將技術中立絕對化,簡單地把技術中立作為不適當免除侵權責任的擋箭牌。
基于印刷技術到電子技術特點,傳統版權保護是封閉性思維,堅持以排他性的財產權控制作品。網絡技術時代,新技術擴大了作品的傳播范圍,創造了新的市場空間,提升了版權作品的價值,網絡版權保護與技術創新存在的互補性。對于版權人來說,通過全面排他性的財產權控制,通過訴訟解決侵權問題,并非最有效途徑,難以實現其長遠利益。而對于技術創新者,以侵權方式生存也絕發展之計。科技創新與版權保護之間,兩者共存共贏才是最好的結果。
版權人與技術創新者都需要在尊重版權的基礎上樹立開放性保護思維,建立良性合作。發掘應對新技術環境私人合作的路徑,如創制有利于合作的私立規則;依靠集體管理組織或有公信力的版權服務機構,實現授權談判、利益核查、使用費結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