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昆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想起《詩經(jīng)》里一句關(guān)于昆蟲的詩句。人們因為思念著遠方的故人，而憂心忡忡，有如萬千只小蟲在那里跳著。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地念起童年時的蟲唱呢？

兒時的我，對昆蟲是不陌生的。小時候，雖說是住在鄉(xiāng)鎮(zhèn)里，但小巷中青磚斷瓦間總能聽見各種蟲鳴，這種小小的生靈隱沒在草叢間，生于土、歸于土。覓食、交友、繁殖、遠行、歸葬，生命簡單而又豐富。我在楊樹枝上見過柔軟的綠色的毛毛蟲，我在菜園子里見過飛來飛去的漂亮的“花大姐”，我在樹底下見過掉下來的“獨角仙”，黑金色的外衣格外地威武。太陽，金箔似的熨貼著大地，縹緲的云朵自由自在，蟲的故鄉(xiāng)，遠比蝸居的人，更為遼闊。

唐朝詩人劉方平在《月夜》中寫道：“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這是詩人全身心地去體察自然而得到的佳句，一個“新”字包含著對春天到來的喜悅。童年的春天，是犄角旮旯里的蟲子叫出來的，它們叫累了便去吃喝安睡，然后再接著叫，非得把天地都叫喚出一片新綠來，這個季節(jié)的蟲聲，是清新的，令人心悅的。

童年的老宅外，有一處荒寂的院落，院子里并不住人，比較神秘，那里堆滿了磚塊瓦片，有些地方潮濕出一片片青苔。挑一個陽光最盛的日子，然后盯住一片青亮亮的草地，在那些草茂盛的地方，蚱蜢在那里擦響著自己背上的兩把刷子，你只要用腳輕輕地觸碰，就會有綠色的東西跳出來，然后你就猛地撲過去，在看見蚱蜢的地方，連蟲帶草一起捋起來，如果感覺手心有東西在那里掙扎，就說明蚱蜢到手了，如果沒有什么感覺，也千萬不要馬上張開，因為有的蚱蜢很狡猾，它們是一個個小小的精靈，會先蟄著一動不動，當你張開手指，它們就會閃電般地一掠而出，讓你措手不及。到了天黑，趁著大人們打牌聊天，我們就會提著竹罐打著手電去捉蟋蟀。蟋蟀，我們這俗稱蛐蛐。父親告訴我說白露之后的蛐蛐是最厲害的，所以我一般都是在那時候開始去捉。燈光照住后，但凡草叢中有一絲動向，就要鎖定目標，然后捏著它的大腿兩邊，把它提出來，這便是蛐蛐了。有的小孩會自告奮勇地去院子外找一些蛐蛐草，從中間撕開，往下一折，再輕輕一抽，一根有著長須的蛐蛐草就做好了。其他的孩子，用蛐蛐草斗蛐蛐，我是不愿參與的，我非常愛我的蛐蛐，我給它們都取了好聽的名字，若是捉到了一只雄性蛐蛐，那可是太幸運了，因為它還會唱歌哩！

這些都是春夏之交的玩什。到了盛夏，會有唧唧且略帶沙沙的鳴叫聲，那一片清脆優(yōu)雅的音樂，是蟈蟈在悠長的夏季里鳴唱。整個夏天，都會有人帶著一籠一籠捉好的蟈蟈來小鎮(zhèn)售賣。蟈蟈，又叫紡棉姑，那叫聲細細聆聽，竟像是母親輕搖紡車時發(fā)出的唧唧吱吱的聲音。和蛐蛐比，蟈蟈個兒可要大得多，有大約一寸多長，且不像蛐蛐那樣聲音帶有金屬質(zhì)感，蟈蟈的聲音更婉轉(zhuǎn)柔和些，仿佛一曲小夜曲。它滿身墨綠，小小的腦袋上鑲嵌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飽滿的碧綠碧綠的大腹，和小小的腦袋極不相稱，雙翅脆薄，黃里泛綠，仔細看去透明呈網(wǎng)狀，黃綠色的雙翼展開，就如同一彎墨虹，美極了。細長有力的雙腿上長滿了鋸齒狀的利刺，據(jù)說稍稍一蹦就能跳出三五米遠。蟈蟈的優(yōu)劣在于雙翅，行家們把蟈蟈依據(jù)翅的長短分為三個等級：短翅、長翅、超長翅。而我們常見的蟈蟈大多是短翅的。據(jù)說，長翅蟈蟈鳴奏出來的聲音，如同小提琴一般令人陶醉。蟈蟈什么都吃，南瓜花、冬瓜皮、毛豆子或者一些小昆蟲之類的，據(jù)說它吃了辣椒更愛叫，我就常常挑頂辣頂辣的喂它吃，吃完，果然，它捏住籠子，鳴聲，一聲高似一聲。每逢盛夏的夜晚，家家戶戶都出來納涼時，仰望靜謐深邃的星空，蟈蟈的鳴唱，就是生命最美妙最悠閑的注腳。

盛夏除了蟈蟈，最賣力的歌手要數(shù)知了了。知了，是蟬的俗稱，法布爾的《昆蟲記》上說，蟬在地下要做四年苦工，過慣黑暗的生活，才能夠擁有一個月在陽光下享受的機會。其實，蟬真正的生命只有二十天左右，但是它沒有一絲的低沉，而是在最炎熱的季節(jié)用最激烈的方式迸發(fā)出生命之火。破曉時分，當小鎮(zhèn)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xiāng)中時，它就不知疲倦地亮起了它清越的歌喉。起初，只是零零星星、絲絲縷縷，不一會兒就如同浪潮般此起彼伏起來，各處聲音匯聚起來，越來越洪亮，密集而高遠。蟬分很多種，最小的也是最早鳴叫起來的，叫小熱兒，體型較小，發(fā)出嘶嘶的叫聲；三伏天時出來的，個頭比較大，聲音也是最洪亮的；立秋前后的蟬，個頭則比較小些，鳴叫聲如同彈棉花，叫幾聲，中間要歇上好長一段時間。它棲息于高樹之枝，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因此，常常被先賢們當作高潔品格的代表，唐人虞世南的經(jīng)典絕句“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可以為證。它優(yōu)美的鳴聲，纏繞著千年的時空，鳴唱在翰墨書卷之間。

今夜，星空靜穆，意境深邃，月光半照，竟也有蟬鳴相伴，細細聽來，蟲子們正在草尖上鳴唱，開它們的演唱會呢。這唧唧的聲音，莫不是它們唱起的“贊美詩”嗎？它們生活在最隱秘的角落，唱出的卻是最光明的歌謠，天空無盡的深邃而高遠，大地綿延到遠方，沒有一種生命比蟲子更卑微與渺小，但，它們快樂得像一陣火熱的風，即便，如風一般短暫而單薄。

作者簡介：沈周霄，男，漢族，碩士，江蘇省梁豐高級中學高級教師。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