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現代民間繪畫傳承人的培養
——以麻陽為例

鐘瀅汐 李惠訶 鄧 理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一、引言

湘西是湖南西部區域的總稱，這里山嶺險峻，地理環境相對封閉。古代湘楚之地巫文化盛行，各種宗教祭祀儀式在民間生活中普遍存在，為原始民間美術孕育了生存環境。時至今日，說起湘西民間繪畫，人們很自然想到灘頭木板年畫、麻陽農民畫。麻陽苗族自治縣東與辰溪縣交界，南與懷化市芷江侗族自治縣、鶴城區相連，西接貴州省銅仁市，北與瀘溪縣、鳳凰縣接壤，在古代是“蠻夷之地、春秋楚國之境”、湘黔“苗疆要沖”。麻陽境內有漢、苗、瑤、侗、土家、布依、回等15個民族，苗族所占人口最多。苗族原始神巫文化、盤瓠文化、湘楚文化長期交融積淀，孕育了各種民間藝術。

二、湘西傳統民間繪畫與現代民間繪畫的關系

麻陽苗鄉自古以來就有民間繪畫，主要出自專門的民間畫師和宗教祭師之手。民間畫師練就一套繪畫技術，為宗族祠堂、民居住宅、寺廟庵堂等建筑裝飾繪圖，繪畫行為帶有手藝謀生性質。宗教祭師是地方知識分子，通曉民族歷史、天文地理、神靈信仰，所作繪畫主要用于宗教儀式。不管哪類作者畫畫，都靠口傳親授傳承畫訣、技巧。比如畫人，要掌握“三知四氣”。知人、知物、知時，就是根據各種人物身份、動物形態、四季節令采用不同表現方法，武將、文官、少女、童頑有威風殺氣、舒展大氣、窈窕秀氣、活潑稚氣的不同。配色也有共同規律，比如“軟靠硬，色不楞”。“硬色”就是黑色、大紅、深藍、深綠之類的深色，“軟色”就是粉紅、淡黃、粉綠之類帶粉質的顏色。色彩軟硬才能夠和諧、有生氣。從材料、技巧來看，工筆、寫意各有技術不同，油彩、木版都有技法分野。人們相信為神鬼畫像能夠添福壽、積陰功，出于虔誠畏懼之心，繪畫竭盡工細之能事，無論在墻壁、紙張、布帛、木板上作畫都以細密、工整為宜，只有一次性焚燒使用的符畫才“寫意”。

現代民間繪畫與傳統民間繪畫有天然的聯系，也有著很大不同。一般說來，在傳統豐厚的地方，才容易形成現代民間繪畫，有些因素才被繼承下來。但是，二者的差異是很明顯的。傳統民間繪畫在當地承擔著重要的文化功能，它與民風民俗、日常生活的關系比較密切。不用刻意去保護傳承，它在千百年民間生活土壤里自然生長。現代民間繪畫處級階段叫“農民畫”，是最近幾十年才產生的文化現象。它與民間生活的關系不是那么密切，更多受政治、經濟因素的影響，傳承比較脆弱。從表現內容來看，現代民間繪畫巴羅萬象，剪紙、刺繡等民藝術都有可能綜合進來。不僅僅是宗教神靈、吉祥花草。工具材料、繪畫技法也有很大的延展，幾乎現代可用的所有工具的材料、技法都可以，能夠快速上手即可，沒有什么使用禁區。傳統繪畫的工具材料、技法都相對穩定，個人發揮的空間不大。

三、湘西現代民間繪畫傳承人的培養

麻陽現代民間繪畫可以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當時全國興起農村壁畫運動，用以表現改造山河、農村豐收的熱火景象，宣傳“大躍進”成就。麻陽本身就有繪畫傳統，做起來比其他地方要突出。這個時期的作者普遍缺乏技術訓練，更多是在政治運動中參與的行為。人數眾多，但繪畫活動持續時間取決于當時的行政命令。

到了1973年，由于全國政治形勢發展的需要，國家提倡農民畫，出現了金山農民畫、戶縣農民畫等全國文明的農民畫，展覽、交流帶動了全國農民畫創作。麻陽組織了一批農民身份的美術愛好者到縣文化館學習創作，館長傅元鑫承頭此項工作。

在文化大革命階段，農民能夠拿起畫筆搞創作是一個光榮的事情，物質生活非常困難、靠工分吃飯的年月，脫離農活去縣里學習是很好的事情。所以，農民從事繪畫創作有熱情，只要被主管部門選中，都會積極從事創作。這樣就積累了一批農民畫家，作品不時入選地區級、省級美術作品展覽。這一階段的特點是技術水平相對粗糙，政治意味比較濃，傳承行為有較強的行政干預。

但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缺乏繪畫基礎的農民很少具有創作開拓的能力，他們的創作要靠指導教師培訓、引導。1984年初，縣文化館調來美術干部滕建國，負責全縣群眾美術輔導工作。面對繪畫基礎參差不齊的群眾學員，滕建國吸收全國農民畫及群眾美術創作活動的經驗，從本土苗族民間藝術、兒童藝術、中外現代藝術中探尋，總結出“立足鄉土，學習民間，廣為借鑒，順其自然，把握時代，更新觀念”的農民畫輔導經驗。

從1985年5月這期麻陽農民畫創作培訓班能夠看到20世紀80年代培養人才情況。有學員回憶，這個班實際報到45人，有農民、機關單位職工、工人、學校美術教師，有老、中、青三個年齡層次。45天的課程內容比較雜，有畫種、畫史概論，素描、中國畫、油畫、水粉畫等畫種基礎知識，在每個畫種下面細分表現技法，還增加民間臘染、剪紙等鑒賞。這個階段農民畫的政治題材逐漸減少，作者也從農民擴展到各行業非美術專業人士，農民畫轉變為現代民間繪畫。特點是民間向專業學習，又反哺民間。比如滕建國就向黃鐵山、陳白一、李欣欣、周潔靜、蔣賢哲等專業人士學習過。繪畫行為得益于20世紀80年代民間熱的大環境，政府從經濟、展示機會等方面支持。

還在1988年2月，麻陽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現代民間繪畫畫鄉”，其后獲得湖南省的表彰，畫鄉作為麻陽重要文化品牌被政府推廣。到了20世紀90年代一些骨干作者、代表人物帶動民間繪畫創作繼續進行。比如農民黃烈群，從零基礎到《苗漢酒醉圖》等作品頻頻，給身邊的農民朋友帶來啟發。滕昭慧、滕昭霞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獲得各級獎勵，并協助畫鄉創建組織工作。隨著市場經濟蓬勃發展，麻陽現代民間繪畫還在市場上有交易帶動作用。近年來，麻陽縣政府在縣文化館成立具備獨立編制的“麻陽現代民間繪畫畫院”，使現代民間繪畫培訓、展覽工作持續下去。

根據不完全統計，從1984年至2011年，麻陽縣舉辦繪畫培訓班156期，受培訓者多達4100人次。260多人取得一定繪畫成就，龍玲莉、鄭自陽、黃烈群、譚景霞、李紅霞、陳代斌、譚青蓮、黃始能、張明清、余飛、鄭學恒等人可謂佼佼者。

四、湘西現代民間繪畫傳承的困境

世紀之交開始，麻陽現代民間繪畫逐步由盛轉衰，最大的問題就是后備傳承人不足，創作隊伍青黃不接。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有多個方面。

（一）現代民間繪畫不是作者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它的起起落落主要受政治、經濟環境的影響

它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定歷史時期政治運動的產物，主要靠政府扶持。市場經濟興起后，物質生活條件改善，記工分的措施失效，提供食宿、工具材料也沒有太多吸引力。偶爾有繪畫作品被人看上買走，但是繪畫需要投入很多時間和精力，而它帶來的經濟效益卻解決不了作者的生活需求。因此，許多作者放下畫筆，繼續從事農業生產，或者改行做廣告公司，或者外出打工。

（二）創作資源正在枯竭

現代民間繪畫沒有穩定的民間文化題材，創作素材一方面來自身邊生活環境、民間習俗的觀察體悟，一方面來自多種民間藝術的借鑒。快速變化的農村環境改變了人們的視覺經驗，現代建筑自身缺少繪畫造型、色彩豐富性，快節奏的生活中許多傳統生活習俗在改變或者廢棄，作者已經難以在生活中找到創作素材。現代民間繪畫一度把楚文化、巫儺文化以及民族神話傳說作為浪漫表現的來源，吸收挑花、刺繡、剪紙、蠟染等民間藝術造型、色彩、表現手法，使作品獲得豐富的視覺圖像以及厚重的地方文化特色。現在可用的創作資源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民間繪畫賴以生存的根基開始動搖。

（三）現代民間繪畫并非依靠民間生活自然傳承，而是依靠少數專業人士對民間的反哺

因此，輔導者的藝術水準以及組織、推動能力對傳承人培養的作用很大。以滕建國為例，他有豐富的農村生活閱歷以及對民間藝術的直觀體驗，他不僅向專業畫家學習繪畫，還多次深入湖南、貴州、云南、四川少數民族地區考察、寫生，將豐厚的民間美術實物與專業美術結合在一起，摸索出麻陽現代民間繪畫的追求方向。他集畫家、群眾美術組織者、輔導者于一身，開拓耕耘近30年。他的藝術水準，在全國的影響力、組織能力、輔導能力對“中國現代民間繪畫畫鄉”的打造起著很大作用。一旦沒有類似資歷的人才延續這項工作，要保持住當年畫鄉的發展勢頭就很難。

五、現代民間繪畫傳承人培養的措施

要培養現代民間繪畫傳承人，教育、培訓等技術問題不難解決，難的是要讓更多的人愿意成為傳承人，這需要多種措施來落實。

（一）政府的經費支持必不可少

現代民間繪畫從產生的那天開始，政府的引導、支持就是主要發展動力，在市場經濟時代，固定的經費投入更是此項事業推進的保障。近幾年，麻陽縣每年為民間繪畫工作投入3至5萬元經費，組建繪畫工作班子，成立民間繪畫畫院，每年從社會上招收群眾學員培訓，延續民間繪畫創作。

（二）探索產業化道路，讓一部分民間畫家有條件專門從業，有動力提高繪畫技能

麻陽縣20世紀90年代就在北京、廣州摸索過把民間繪畫轉化為商品銷售，但進展不順利。因為手工繪畫速度慢，工具材料及勞動成本高，出于獵奇購藏的旅游、文化市場則給價不高。一旦節約材料及時間，畫作質量就會下滑，那就更賣不上價。因此，現在需要探索如何產業化發展，如何推向市場。

（三）發揮學校、培訓機構的作用

現代民間繪畫是專業向民間的反哺，學校教育是成規模、上水平的傳承人培養渠道。這方面，麻陽現代民間繪畫代表性作者滕昭慧、龍玲莉的實踐廣為人知。滕昭慧多年參與文化館繪畫培訓工作，假期有中小學生在這里接受培訓。龍玲莉現在是小學美術教師，她把民間繪畫藝術融入小學課堂教學，走出鄉土美術教學的特色，有專業刊物介紹過她的教學經驗。現在許多高校也在探索學院與民間結合的特色美術教育之路，這是現代民間繪畫發展的一個契機。

六、結束語

總的說來，現在民間傳承人的培養是一個艱難復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課題，現代民間繪畫亦如此。它不是傳統民俗文化的純然組成部分，具有傳統與現代、專業與民間多種成分混融的特點，既存在保護繪畫生存環境的問題，也有藝術教育、經濟基礎、文化建設諸多方面的問題。所以，現代民間繪畫傳承人的培養的道路還需要不斷實踐、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