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盛宴
——哈塞歌劇《阿爾塔塞斯》在悉尼重現榮光

文：蔡 菁

在澳大利亞悉尼有一家獨特的歌劇院，它的獨特在于專門制作歌劇里更小眾的巴洛克時期的劇目，并且完全不依靠政府的資金支持獨立運作。自2002年推出首部亨德爾的《賽墨勒》制作開始，這家品奇古特歌劇院（Pinchgut Opera），每年制作一到兩部歌劇，在過去16年里共演出了14位作曲家（亨德爾、珀塞爾、蒙特威爾第、拉莫、莫扎特、維瓦爾第、夏邦蒂埃、卡瓦利、海頓、薩列里、格魯克、格雷特里、芬奇、哈塞）的24部鮮為人知的作品，并憑借其精良制作和高水準演出，收獲了一批忠實的巴洛克迷，他們每年像期盼重要節慶一樣期待著品奇古特的歌劇制作上演。

《阿爾塔塞斯》劇照，戴維·漢森（右）飾演阿爾巴徹

該劇院2018年收官之作——哈塞歌劇《阿爾塔塞斯》無疑為悉尼觀眾又帶來了一次全新體驗。這部幾乎不為人知的歌劇首演于1730年2月11日的威尼斯圣約翰克里索斯托劇院（Teatro di San Giovanni Grisostomo）；1740年，作曲家哈塞重新修改并在德累斯頓的茨溫格歌劇院（Opernhaus am Zwinger）演出了新版本。品奇古特歌劇院采用了德累斯頓版，此次演出不僅是《阿爾塔塞斯》的澳大利亞首演，也是該版本塵封近三個世紀后重現舞臺，頗具歷史意義。

德國作曲家約翰·阿道夫·哈塞（Johann Adolphe Hasse，1699～1783），在歌劇史上并不十分耀眼，然而在18世紀的歐洲，他卻是最受歡迎的作曲家之一，也是正歌劇發展的關鍵人物。哈塞一生共創作了63部歌劇，與很多當時的“超級明星”合作緊密，其中最著名的當數閹人歌手法里內利（Farinelli）。1730年《阿爾塔塞斯》首演時，正是由法里內利出演了阿爾巴徹（Arbace）一角。此后，法里內利將該劇的詠嘆調帶到歐洲各地演出，為哈塞贏得不少國際聲譽。不僅如此，哈塞與其妻子——女中音歌唱家福斯蒂娜·伯多妮（Faustina Bordoni）組成了極具影響力的夫妻檔。在1740年德累斯頓版《阿爾塔塞斯》中，哈塞著力為妻子量身譜寫了五首新的詠嘆調，以突出她的特色，并對全劇多處（包括間奏曲）進行了重新創作和修改，使該版本呈現出全新風貌。

《阿爾塔塞斯》劇照，卡洛·維斯托利（左）、拉塞爾·哈考特（中）和艾米莉·埃德蒙茲（右）

《阿爾塔塞斯》劇照，安德魯·古德溫飾演阿爾塔塞斯

OUTLINE/In Sydney a unique opera company—Pinchgut Opera—produces one or two operas per annual season, totaling 24 little-known works by 14 composers in the past 16 years. At the end of 2018, it wasArtaserseby Johann Adolf Hasse.

哈塞與彼得羅·梅塔斯塔西奧（Pietro Metastasio）是一生摯友和合作伙伴，后者是18世紀最重要的意大利劇作家，他的《阿爾塔塞斯》曾在30年間被不同作曲家改編成歌劇達數十次之多。哈塞是繼萊奧納多·芬奇（Leonardo Vinci）之后第二個以該劇本進行歌劇創作的作曲家，僅比芬奇的版本晚7天首演。《阿爾塔塞斯》是一部關于王室陰謀與愛情的歌劇，講述了波斯國王賽爾斯的兒子阿爾塔塞斯（Artaserse）和女兒曼達內（Mandane）分別愛上了皇家侍衛長官阿爾塔巴諾（Artabano）的后代賽米拉（Semira）和阿爾巴徹（Arbace）。而覬覦王位的阿爾塔巴諾暗殺了國王欲篡奪王位，卻因其交給兒子的武器被發現而被控謀殺罪。在此過程中，阿爾塔巴諾為表示自己對波斯軍隊長官邁戈比斯（Megabise）的忠誠，許諾將女兒賽米拉嫁給他。兩對原本相愛的戀人在各自的愛情、親人的忠誠和彼此的信任之間徘徊，劇情在緊張的矛盾和沖突中不斷推進。

除大量返始詠嘆調，哈塞在歌劇中刻畫了六個鮮明而獨特的人物形象。他用特定音調來表現每個人物的心理狀態,并對相同音域處以不同技法來展現聲音色彩的豐富性，使沖突的情感和欲望激發出令人驚嘆的聲樂技藝。因此，該劇對演員的要求高于許多巴洛克歌劇，光是三個高男高音的“配置”就足以讓人卻步。品奇古特歌劇院為再現哈塞的經典，啟用了全明星陣容。由四獲格萊美提名的美國女中音歌唱家薇薇卡·杰諾（Vivica Genaux）領銜主演曼達內；澳大利亞著名高男高音歌唱家戴維·漢森（David Hansen）擔任因法里內利聞名的角色阿爾巴徹；高男高音歌唱家卡洛·維斯托利（Carlo Vistoli）、拉塞爾·哈考特（Russell Harcourt）、男高音歌唱家安德魯·古德溫（Andrew Goodwin）和女中音歌唱家艾米莉·埃德蒙茲（Emily Edmonds）傾情加盟，共同演繹了這部難得一見的作品。

《阿爾塔塞斯》劇照，安德魯·古德溫飾演阿爾塔塞斯

《阿爾塔塞斯》劇照，艾米莉·埃德蒙茲和拉塞爾·哈考特

不得不說，薇薇卡·杰諾是早期歌劇的絕佳詮釋者，她的音色溫暖而熾熱，有一種雌雄同體的魔力，這種魔力在華麗的花腔中自由飆升和滑落，直擊人心。杰諾對哈塞的音樂有深刻的理解，能特別自然地傳遞出角色的內心告白，并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和情感點亮劇場每一個角落，是這個舞臺上當之無愧的明星。戴維·漢森的表演令人驚艷，仿佛將觀眾帶回到法里內利時代。他的聲音明亮、飽滿、豐富，處于高男高音中最高聲部（女高音），極具穿透力。而他的花式表演一氣呵成，配合他強大的舞臺表現力令人嘆為觀止。他和薇薇卡·杰諾在全劇即將結束時的二重唱“噢上帝，你的殘忍何時結束？”（Quando finisce, o Dei, La Vostra crudeltà?）異常優美動人，聲音完美交織在一起，堪稱整場演出中最令人難忘的時刻。

在一次演出中同時聽到三種截然不同的高男高音，實屬難得。戴維·漢森如煙花般絢爛，卡洛·維斯托利音色精美圓滑并融入些許戲劇色彩，而拉塞爾·哈考特的聲線則介于鋒利和柔美之間。三位高男高音各具特色，在劇場中形成不同層次的聲場，令觀眾深深折服和震撼。另外，安德魯·古德溫扮演的阿爾塔塞斯和艾米莉·埃德蒙茲飾演的賽米拉也十分出色，前者溫暖，后者柔軟，都賦予了角色高貴而內斂的氣質，使整部歌劇在聲樂藝術表現上更加均衡。

擔任此次演出指揮和羽管鍵琴演奏的是品奇古特歌劇院藝術總監艾琳·海勒亞德（Erin Helyard），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就能感受到一股新鮮的激情與活力伴隨古老的音樂而來，將1200人的劇場與世隔絕。海勒亞德對所有細節了如指掌，對舞臺上每一個細微情感的變化控制精準，和澳新樂團（Orchestra of the Antipodes）一起帶領觀眾進入一個又一個高潮和低落的情境中。海勒亞德是澳大利亞的著名羽管鍵琴和古鋼琴演奏家，作為品奇古特歌劇院的藝術總監和聯合創始人，他致力于推動和復興早期古典音樂并為澳大利亞早期音樂的發展樹立了新標桿。以海勒亞德為首的品奇古特音樂家對古樂的研究、整理和恢復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通常他們的歌劇制作都是從作曲家的手稿開始，而《阿爾塔塞斯》僅在樂譜編輯工作上就耗時六個月之久，這可能是品奇古特歌劇院在制作方面最奢侈，也是最珍貴的部分。

薇薇卡·杰諾飾演曼達內

薇薇卡·杰諾飾演曼達內和戴維·漢森飾演阿爾巴徹

由于資金和場地雙重局限，品奇古特的制作在舞臺呈現上一直秉持小巧精致的風格，《阿爾塔塞斯》也無例外。演出場地是位于悉尼市中心的城市演奏廳（City Recital Hall），它是這座城市繼悉尼歌劇院之后興建的第一個專業音樂廳，擁有很棒的音效，但沒有樂池，也就無法換景，這對歌劇導演和設計師提出了挑戰。他們必須充分利用有限的舞臺資源，同時給演員留夠表演的空間。所以，在唯一場景中，設計師查爾斯·戴維斯（Charles Davis）運用了最基本的宮廷元素——暖色壁紙、大理石地面、大面銅鏡、枝形吊燈和國王畫像來表現華麗的宮殿；服裝接近現代，有意模糊故事發生的年代和地點。羅斯·格拉哈姆（Ross Graham）設計的燈光很考究，給人一種復古的輝煌質感。導演查斯·雷德－謝波（Chas Rader-Shieber）則通過一個活動的鏡框和幾把椅子的位置變化，來重構人物關系和事態進展，一定程度上避開了舞臺本身的缺陷。當然，劇中大量返始詠嘆調難免偶爾陷入演唱時的靜止畫面中，不過演員在返回A段時，往往會運用直接的身體動作來化解視覺停滯的尷尬，通過進一步外化情感表達來增強戲劇性，雖然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很奏效。

總體而言，品奇古特歌劇院的《阿爾塔塞斯》是一部非常精致動聽的歌劇，音樂質量高于視覺表達，而視覺表達也無愧于這部作品本身對戲劇和舞臺的要求。從最后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和熱情滿足的回應中就能感受到，品奇古特歌劇院的《阿爾塔塞斯》讓人們重新認識了作曲家哈塞和他的音樂，使這部被埋沒許久的杰作又重現它的榮光。

如今，“品奇古特”已成為澳大利亞知名的早期古典音樂品牌，不斷為現代觀眾發掘和探索17～18世紀的歌劇，其本身具有很高的藝術性和學術價值。同時，它也滿足了觀眾對多元歌劇文化的需求，從普契尼、威爾第、比才等作曲家常演劇目中出離，另辟蹊徑，為渴望欣賞不同歌劇類型的觀眾提供另一種選擇。2019年，品奇古特歌劇院將繼續擴大演出規模，推出兩部歌劇：蒙特威爾第的《尤利西斯返鄉記》和維瓦爾第的《法納斯》以及兩場巴洛克音樂會。悉尼樂迷又有耳福了！

薇薇卡·杰諾飾演曼達內和戴維·漢森飾演阿爾巴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