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震寧
前不久看到有人寫文章發出一個很坦率的問題:為什么出版業沒有發現薛兆豐?看到也就看到了,當時并不曾去仔細想這個問題意味著什么。不料,在最近一次編輯出版學講座上,一位學生當眾把這個問題提出來請我回答。作為應急反應,我迅速對這個問題的邏輯做出判斷,顯然,問題后面的邏輯是:得到APP通過薛兆豐的《北大經濟學》課程賺得盆滿缽滿,可是傳統出版業并沒有賺到,是不是應當做出反思?于是,我笑了,接著我做了一個算不得機智但還算實在的回答,我說:因為經濟學界不只是一個薛兆豐先生需要去發現,盡管薛先生很優秀,我們還在忙著發現吳敬璉、厲以寧、易剛、樊綱、梁小平、吳曉波,等等。課堂上的同學們也笑了。笑罷,我誠懇地告訴這位同學,事實上,薛兆豐最先也是出版界發現的,他較早成名的專著《經濟學的爭議》,就是2002年經濟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當時薛兆豐的身份還是深圳青年學者。后來,2008年法律出版社出版了薛先生的新著《商業無邊界——反壟斷法的經濟學革命》,2009年同心出版社出版了薛先生的《經濟學通識》,這之后,2010年薛兆豐才成為北京大學教授。2015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再版了薛教授的《經濟學通識》。然后才有得到APP薛兆豐《北大經濟學》的熱賣。從這些事實來看,我們恐怕已經得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既是傳統出版人首先發現了青年經濟學家薛兆豐,也是新興出版人發現可以主理北大經濟學聽書的薛兆豐。
迄今為止,再牛的APP出版企業也得承認,他們所發現的那些下載量超群的聽書主理,絕大多數就是傳統出版業原先發現和推出的專業作者。這是不爭的事實。為此,竊以為沒有理由居高臨下地質問傳統出版業為什么沒有發現這些作者原來可以上線講書。好像一部小說經改編拍成優秀影片,電影界還不曾有人出來質問出版社為什么沒有把這些IP拍成電影。而如今,出版業界何以就如此沉不住氣?
無論如何,出版業是內容為本的行業。“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就務本之道而言,人們對出版業首先要問的還是在內容生產上有多少發現和作為。
《出版參考》雜志做了一件大好事,迄今已經舉辦五屆的全國優秀審讀報告推介活動,讓我們通過閱讀大量的優秀審讀報告,了解到許多優秀書籍是怎樣經過編輯人員發現和加工得以面世的。安徽文藝出版社的編輯堅持既定的編纂體例要求,確保并完善了《昆曲藝術大典》的典籍價值。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的編輯在《倉頡造字》一書的編輯中為作者無私奉獻的精神是那么感人。中華書局的編輯在多人合著的多卷本《孫中山史事編年》編輯過程中努力克服了五大難題。山東人民出版社的編輯通過《高山仰止——鄧小平與現代中國》的編輯工作奉獻了又一個“精品書是改出來的”案例。在第四、第五屆審讀報告推介中獲獎的數十部報告,無不是我們的編輯發現作品價值和作者水平的過程,無不是我們的編輯為了確保作品價值的最大化和作者水平的最好顯現做出一切努力的過程。正如在2019年審讀報告研討會上中國編輯學會副會長龔莉深入闡述了審讀報告與精品力作的因果關系,南方出版傳媒公司出版部總監蕭宿榮就編輯工作對于行業“強化使命擔當,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性做出分析,中華書局編輯李爽則用“潛心磨礪、精益求精”兩個金句暢談了古籍整理編輯工作的體會。
從優秀審讀報告推介活動的實際作用來看,其意義不只是在眾多審讀報告中選拔出堪稱表率的樣本,更重要的是,它讓全行業進一步強化傳統圖書出版的“社會把關人”意識,進一步理解傳統圖書出版對內容深度挖掘的要求,進一步重溫傳統圖書出版嚴格的編輯管理制度,凡此種種是出版物質量得以保障并不斷提高的堅實基礎。
回到本文開頭的問題:“為什么出版業沒有發現薛兆豐?”在課堂上我回答了學生的提問之后,才開始尋思這個問題究竟意味著什么。我想,首先這意味著人們對于傳統出版業在既往許多作者和他們的作品出版面世過程中所作貢獻缺乏了解,同時,這也意味著傳統出版業發現和幫助過的許多作者和他們的作品有著在新興出版傳播技術的幫助下再度出版傳播的潛質。我是一點也不反對新興出版傳播技術的。我也喜歡聽書。只是,我總覺得,不能覺得APP或者VR、AR甚至AI來錢來得快,就忘記了最早在內容上辛勤耕耘的那些默默無聞的編輯。我們主張,在向發現薛兆豐《北大經濟學》會有吸引力的新興出版人致敬的同時,別忘了還要向最早發現薛兆豐這位青年經濟學家的傳統出版人致敬,應當向所有發現優秀作者的各種類型的出版人致敬。
(作者系韜奮基金會理事長、中國出版協會副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