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行
延伸文本
《社戲》拓展閱讀——
北平不只零吃多,可玩賞的地方也多,單說廟會吧:每月的九、十、一、二是隆福寺,三是土地廟,五、六是白塔寺,七、八是護國寺,幾乎天天有;如再加上正月初一的東岳廟,初二的財神廟,十七八的白云觀,三月初三的蟠桃宮,你會說北平真是廟會的天下了。
鑒賞北平應該自己去看,去嘗,去聽,靠書本的引導就不行。不信你翻一翻《日下舊聞》《春明夢余錄》,以及《北平游覽指南》等書,關于廟會就很少記載,蓋廟會根本不為高文厚冊所看重也。
記廟會頗難,因其太雜。地大廟破,人多物雜,老遠望去就覺得亂嘈嘈,進去以后更是高高低低,千門萬戶,東一攤,西一案,保你摸不著頭腦。但你看久了以后,也會發現混亂之中正有個系統,嘈雜之中也有一定的腔調,然后你才會了解它,很悠閑地走進去,買你所要買的,玩你所要玩的,吃你所要吃的。你不忍離開它,散了以后,再盼著下一次。
趕廟會的買賣人是既非行商,又非坐賈,十天來一次,賣上兩天又走了,正像下鄉的粥班戲,到了演期,搭上臺子,就若有其事地吆喝起來,等到會期一過,就云飛星散。廟會的末天的晚上,他們或推車,或挑擔,離開這個廟,去到另一個廟,地方總新鮮,人與貨仍是那一群。
廟會里貨物的種類可真多,大至綢緞古玩,小至碎布爛鐵,無論是居家日用、足穿頭戴,或斗雞走狗、花鳥蟲魚,無所不備。只要你有所欲,肯去,它準使你滿意,而且價錢還便宜,不像大商店或市場,動不動就是幾塊錢。
廟會的交易時刻是很短的,從午后到日落,在此時以外沒有人去,去也沒有人賣。時間短而買賣多,所以顯得特別匆忙。人們挨肩擠背地進去,走過每一個攤、每一個案。廟會的東西很少言不二價,常去的人自然知道哪一類東西誑多,哪一類東西誑少,看好了,給一個公道價,自然很快成交。
北平這城有她自己的文化,有她自己的風格,不管你來自天南海北,只要你在這里住久了,也會被她融化,染有她的習慣,染有她的情調,于是生活變成“北平的”了。然而在這同一北平的情調之中,也分成三、六、九等,譬如學生是一流,商賈是一流,而住家則另是一流也。
嚴格說起來,北平的情調應該拿住家來代表,也唯有住家的生活才真正夠得上“北平的”,這一點不能詳說了——我總以為北平的地道精神不在東交民巷、東安市場、大學、電影院,這些在地道北平精神上講起來只能算左道。摩登,北平容之而不受其化。任你有跳舞場,她仍保存茶館;任你有球場,她仍保存鳥市;任你有百貨公司,她仍保存廟會。
……
就按我自己來說,是非常愛廟會的,每次都是高高興興地去,我想旁人也應該這樣。人生任有多少幻想,也終不免于過小家日子,這是快樂的事,也是嚴肅的事,而廟會正包含這兩種情調,所以我愛它,愛每一個去廟會的人。
有一次,我從廟會里買回兩只鳥,用手提著向家里走,路上常常有人很親切地問:“這只鳥還好哇,多少錢?”我一個個地答復,有時談得親熱,不得不佇立在道旁,聽他的批評、他的意見;有些人甚至嘮嘮叨叨地說起他的養鳥歷史,熱切地把他的經驗告訴我,看樣子這些人也是常去廟會的。廟會使人們親密,結合,系住每一個人的心。
常聽離開北平的人說:“在北平時不覺得怎么樣,才一離開,便想得要命。”我自與北平別,便覺得此話千真萬確。閑時想了想,北平的事物幾乎樣樣值得懷念,而廟會就是其一,這大概是現在還不能不過小家日子之故。鍋盆碗箸,為我所用,花鳥蟲魚,為我所喜,然今皆不習見,即見,亦不若廟會之親切。愛而至于不忘,此即北平之魄力乎?此種意境,恐非登西山、跑北海,奔波三五日即離開的朋友所能理解也。
(選自《天南海北》,謝冕主編,山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鑒賞空間
本文回憶了20世紀20至40年代北平的廟會。作者用飽蘸情感的筆墨,寫出了北平廟會會期固定、貨物種類多、價錢便宜、交易時刻短、買賣成交多、人多熱情等特點,尤其突出了北平廟會“使人們親密,結合,系住每一個人的心”的功能。作者又運用對比、排比等修辭手法,記敘、議論、抒情等表達方式,贊美了北平雖然容納摩登,但仍保持著地道的傳統的優點,表達了對北平的廟會以及北平的喜愛、懷念之情。
讀有所思
1.閱讀文章第2段,說說北平的廟會有哪些主要特點。
2.請賞析句子:“任你有跳舞場,她仍保存茶館;任你有球場,她仍保存鳥市;任你有百貨公司,她仍保存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