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商業大學法學院 天津 300400)
現階段我國《合同法》第51條對于無權處分制度的規定和闡述并不完備,并且在我國的相關立法中仍缺少對于無權處分的準確定義,學界對此也是頗具爭議。如梁慧星先生指出,無權處分就是指無權處分人就其他人權利標的物所開展的處分行為,而史尚寬則認為無權處分就是指無權利人對其他人權利標的物所為之處分[1]。目前國內使用債權主義的物權變動模式,該種模式下,只是簽署債權合同并不能造成物權變動的效力,動產物權變動要進行交付,不動產物權變動要進行登記[2]。因此對于無權處分制度的討論必須立足于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的統一,而并非機械地將處分行為定義成簽訂債權合同的行為。
在無權處分制度演進的過程中,最早提出相關物權理論的是德國法學家薩維尼先生,在此理論中他根據行為的效果是否直接引起物權和財產所有權變動,將法律行為劃分為負擔行為和處分行為。處分行為是會造成財產的直接轉移或消滅的行為,也就是物權行為;負擔行為即為發生債法中給付義務效果的行為,也可以稱作為債權行為[3]。
而后《德國民法典》185條規定將無權處分規定為效力待定的,該項規定表明,無權處分發生效力的前提是無權處分人獲得權利人的允許和認可或者對于處分人的財產能夠承擔無限責任,至于債權行為和處分人是否具有處分權沒有一定關聯,因此德國民法中物權行為系效力待定。《德國民法典》中有關善意取得的規定,其主要內容就是善意取得和無權處分之間聯系的展現[4]。而在《德國民法典》第185條中,其落腳點更加側重于物權人與無權處分人之間的關系。筆者認為,在無權處分制度中最重要的莫過于物權人、無權處分人、相對人三者之間的復雜關系的厘清以及各方利益的權衡,因此在該研究該理論的過程中,必須要將無權處分制度置于民法的整體框架之中,同時與其他相關法律制度相結合,進而為探討無權處分理論打開更廣闊的視角。
法國民法在債權行為和物權變動之間的聯系上并未使用物權行為理論。其認為當事人訂立的合同有效會直接產生標的物所有權轉移的效果,由此可見,法國在無權處分制度中認定債權行為與物權變動二者互為因果,一個法律行為會發生雙重效力。法國使用的方式就是從全局出發,將債權行為和物權變動當做有機整體,該種方式下,物權變動會因為債權行為的生效而發生,即債權行為本身就擁有的物權變動的特性,進而無權處分的合同效力自然被否定。由此可以看出,法國民法對無權處分的合同效力予以承認,標的物的所有權隨之轉移,在此情況下,物權人的權利直接被剝奪,物權徹底喪失,相對人順理成章地取得無權處分標的物的所有權。
英美合同法沒有對無權處分行為設立一般規則,但在買賣合同法律制度中規定了出賣人應負有權利擔保義務。
英國不動產物權的買賣合同制度是將合同生效和物權轉移進行全面劃分的,簡而言之,合同生效無法直接造成物權變動。而物權變動的方式則要視不同情況而定,尚未進行依法登記的不動產自物權人將不動產轉移證書交付買受人時,物權發生變動;已經履行依法登記手續的則要在辦理過戶登記之后溯及至登記申請文件遞交登記機關之日發生物權的變動。英國物權制度當中,出賣方持有的所有權并非為買賣合同生效的必要條件,但是簽署合同之后如若不能夠證明自己享有所有權,則買受人可以主張違約責任甚至單方解除合同,換言之,如果出賣人并無所有權即使完成買賣過程,買受人也難以取得不動所有權。
《美國統一商法典》規定,在買賣合同中,出賣人最基本的職責就是能夠保證自己是所出賣貨物的所有人。如果出賣方開展物權處分活動,買受人可以依據具體狀況對其行為引發的違約嚴重度給予判定。如果引發實質違約,買受人能夠有權對合同進行解除并且獲得相應賠償;輕微違約的,買受人不能對合同進行解除但是能夠獲得相應賠償。由此能夠得出,美國也將無權處分合同視作有效[5]。
我國學者對于無權處分合同的效力提出了各自不同的見解,主要形成了無效說、效力待定說和有效說三種理論觀點。
認為是無權處分合同無效的主要代表者就是楊立新教授。其指出,無權處分人并不具有處分權但是卻對他人財產進行處分,這就是對他人財產進行肆意侵犯,為了踐行民法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必須嚴禁這種行為的發生,因此無權處分的合同應當無效。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無權處分對于物權人權利的損害只是一種可能,并且無權處分對于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并不會產生較大影響,同時,在當前社會經濟不斷進步的大背景下,對無權處分合同效力的否定不利于市場交易的發展,因此筆者認為,對于一味地將其效力予以否定未必是保護整體利益的最佳選擇,將無權處分合同視為無效并不恰當。
梁慧星教授認為定無權處分合同的效力為效力待定,這實際上是基于我國民法體系的現實情況考慮,因為我國民法物權體系制度并未接受德國民法的物權行為理論,對于無權處分合同的效力應認定為效力待定。但是縱觀我國的民法理論體系,買賣行為并未嚴格區分為債權行為和物權行為兩個部分,而是將上述兩行為雜糅起來,德國民法理論體系中的物權行為實際上是合同的履行部分,所以在我國民法理論體系中,直接承認合同有效實際上給無權處分人實現物權變動排除了不便。效力待定說的優點在于既能夠保證真正權利人的利益不受無權處分人的惡意侵害,又能夠兼顧對善意第三人信賴利益的保護。
在我國理論界,韓世遠教授對于無權處分合同效力的立場十分鮮明,其認為在我國的債權形式主義立法模式下,無權處分合同在理論上應當是完全有效的。一方面,我國民法體系中的合同效力依賴于合同訂立雙方主體的適格、意思表示真實、合同內容合法等條件,只能發生債權請求權的效果而不能導致物權變動。另一方面,這種模式下的交易,有助于促進當事人利益的平衡與最大化,大大降低財產交易所帶來的風險。
筆者認為有效說更加符合我國的法律體系和現代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合同有效說實際上將德國民法理論體系中的物權行為理論變通適用于我國民法理論體系中,類似于德國法上的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在這樣的法律構造下,合同成立與生效并不會當然地導致物權發生變動,物權的變動還有待合同履行行為的完成。在此背景下,因無權處分行為訂立的合同僅是當事人之間所形成的一種債權關系,行為人是否具有處分權只是影響物權變動的原因之一,并不會影響債權合同的效力,只要雙方當事人意思達成統一合同就會有效,無權處分簽訂的合同并不會因為不具備處分權而喪失該有的效果。
在善意取得和無權處分合同效力互相間的聯系上,由于因為對無權處分合同效力有著不一樣的看法,理論界的學者們對此也有不同的見解。
其中效力待定說的研究者認為,無權處分合同效力是否形成善意取得還需要分開辨識,當原權利人并未進行追究且無權處分人并未得到標的物所有權的狀況下,買受人受讓的合同并未生效,但是若滿足善意取得的狀況,買受人就能夠獲得相應的所有權。那么善意取得并非是在債權行為之上開展的,無權處分合同在其他因素導致下失效也不能對善意取得造成影響,這自然是無法成立的。這些學者認為在無權處分合同無效的前提下,受讓人并無返還標的物的義務,這就導致善意取得的成立使得由無效合同取得的財產不再變動,可見這樣的結論并不嚴謹。
《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的深刻含義是,除非還具有其他效力問題,那么無處分合同則為有效,但是就算動產已然實現交付或不動產已然實現登記,物權變動效力還是需要進行單獨判斷,除非滿足善意取得的條件,否則必須要在真正權利所有者追認或無權處分人得到處分權的時候,所有權才會出現真正轉移。這是對《合同法》第 51 條規定的完善,也充分體現了《物權法》第 15 條所確立的區分原則。《買賣合同解釋》中指出,無權處分人簽署買賣合同,合同由此生效,第三人善意或已知出賣方無處分權對合同效力不會產生影響。若第三人主觀上惡意,就算無權處分人已經將標的物交付或者辦理過戶登記,仍不發生物權變動的效果。只有于恰當期限中真正權利人追認或者無權處分人取得處分權,物權才溯及于交付或者登記時產生變動。真正權利人未作出同意的意思表示或處分人仍欠缺處分權的,則物權不發生變動,第三人不能取得所有權;如果第三方主觀善意,又滿足善意取得的主要條件,第三人可以依據《物權法》第106條獲得相應的所有權。
反之,第三人雖然是善意,但是其并不滿足善意取得的條件,那么即使已然交付或辦理登記,依舊是無法實現所有權的成轉移,必須要獲得權利人追認或無權處分人具有處分權,同時,如果由于無權處分人的原因導致買受人無法取得標的物所有權,買受人可以根據有效的買賣合同,向無權處分人主張違約責任,或解除合同并依法獲得相應賠償。
《買賣合同司法解釋》對《合同法》進行了進一步的補充與完善,是對《物權法》的延展。學界中關于《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與《合同法》第51條的爭議在于二者是否存在內容和適用上的沖突,筆者認為兩條不同的規定實則是價值取向不同的體現,彰顯了權利保護從靜態向動態的轉變。《合同法》第51條主要內容體現為在無權處分的過程中債權行為有效,而對于物權行為的效力并未作出明確規定。相比之下,《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則明確規定債權行為有效,而直接保護交易相對人則作為例外規定予以表現。我國基于法律行為的動產變動規則要求法律行為有效,完成交付或放棄占有,基于法律行為的不動產變動規則要求法律行為有效,完成登記,在這種情況下無需物權人的意思表示來判定處分行為的有效性,這個時候善意取得制就并不具有任何意義,二者無法融合,只有在賦予處分人處分權即有權處分的同時,即處分行為的效力待定,需要物權人賦予無權處分人處分權整個處分過程才完成,也為兩項規定的銜接提供的良好的契機。
《買賣合同司法解釋》中規定,當事人一方將出賣方在締約中對標的物不具有所有權或處分權當做理由判定合同無效的,法院并不給予支持。這也是區分原則的最為主要展現。區分原則也可以稱之為分離原則或物權行為獨立性原則,其主要是從兩者獨立的層面出發,將債權行為和物權變動看作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法律行為。在該原則之下,物權變動的原因行為就是債權含義中的行為,而物權變動的結果行為即為物權意義上的行為,二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區分原則的法理基礎。
《物權法》第15條指出動產物權變動就是從交付時產生相應效力,并沒有交付的合同效力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由此能夠得出,該條規定的立足點就是債權行為和物權變動互相區分的原則。如果對于債權行為與物權變動二者的相關要件加以區分,對由于其中一方未發生的事實而否定另一方的效力問題上就要重新審視。對于買賣合同,無論是保護物權人以及交易主體的最大利益,還是適應當前市場經濟下財產交易的效率與模式,我們都未必要完全否定其效力。可見,《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的規定對于無權處分制度在該問題上表明了態度,同時也是與《物權法》相關規定的呼應,進而對于無權處分制度的深入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雖然當前我國《合同法》并未將債權合同與物權合同加以區分,將物權的變動視為合同的結果,而《買賣合同司法解釋》中并沒有直接對無權處分合同效力進行肯定。《物權法》中有關善意取得的規定是將無權處分當做主要依據,在傳統理論當中,善意取得能夠適用的前提條件為,原所有人并未追認而無權處分人并沒有得到處分權而造成的合同失效。
筆者認為,善意取得需要建立在無權處分合同有效的基礎上。一方面,當前我國物權變動模式下的所有權轉移,需要法律行為有效等多個要件,即使肯定善意第三人對于物權的取得并不會因為處分人沒有處分權而收到影響,但是無權處分合同的存在仍是善意取得成立的前提,據此,要想使得善意取得制度與《合同法》第51條相契合,必須將無權處分合同視為有效,否則會導致物權體系失調。由上所述,如果將善意取得置于無權處分合同無效的情況下,那么和國內物權變動模式之間必定會有所背離[6]。
另一方面,第三人在善意但是并不滿足善意取得的時候,或第三人獲得物權時出現瑕疵并導致損害時,那么無權處分合同則為有效,其旨在保障第三人合法權益以及維持良好的交易秩序。因此《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的出臺將無權處分合同效力規定為有效能更好的與善意取得制度相銜接,這不僅是對于善意第三人權益保護的有效手段,也更有利于我國民法體系的完善[7]。
《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3條中認定無權處分合同有效,這恰好《物權法》中所闡述的區分原則達成一致,與《物權法》第106條中關于善意取得的規定相協調,同時也對《合同法》第51條進行了全新的闡述。綜上,為實現無權處分體系的協調與完整,應當從正面規定無權處分的效力不受處分權缺失的影響,對于買賣合同的適用規則予以擴大,進而解決無權處分帶來的現實問題,優化民法結構,最終真正實現法律的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