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成全

期沙龍主題：成家。

明明說成家，看了五位作者的稿子，我卻看到了深深淺淺的成全。那種來自父母親人的成全，全然沒有半句泛泛之談，深得讓人聯想到一個詞：一默如雷。

成家，就是走在成全的路上。父母成全孩子，男方成全女方，女方成全男方。但是，人生路是一站又一站，如果認定成全是單向的，總需要別人來成全自己，那終究不是全程的站點。成全，最終雙向，才最有生命力。

成家，是個人生課題，小考不斷，大考無常，畢業無期。

小的時候，我問過奶奶的婚事。奶奶出生于天津的大家庭，在家里上私塾。奶奶說自己也淘氣，不愿意聽課了，就去“出恭”磨時間。但奶奶依然會背很多書，講很多故事。等十幾歲了，媒人登門的多了，父母舍不得女兒出嫁，就拖著。奶奶18歲結婚，在當時算晚婚。

奶奶說當時的規矩就是聽媒人的，雙方不能直接見面。非要見，也是制造“偶遇”，還不能正面偶遇，得是路人甲乙。故事很多，“走馬觀花”的事常有：瘸腿的公子騎大馬，豁嘴的姑娘叼朵花。還有的媒人像偵探，一家三個女兒大舌頭，說話不清楚，隱瞞。媒人趁人家父母不在登門，故意湊近燈火燒了袖子，引得一個女兒驚呼：“燒老（襖）袖！”另兩個女兒驚呼：“咱娘不讓多（說）話！”媒人摸了底細，揚長而去。

奶奶說自己家父母開明，邀請爺爺到家里來做客，安排好奶奶躲在屏風后面偷偷看了一眼，算給了奶奶機會。我問奶奶都沒說過話，怎么成？奶奶說，見過一面，已是難得，門當戶對，爺爺不錯。后來他們成家，就是電視上偶爾會演的那些流程，邁火盆什么的。唯一不同的，我聽奶奶說，婚禮上，爺爺還要“嘭、嘭、嘭”射奶奶三箭。當然弓箭是處理過的，箭頭要包紅布的。哈哈，這不是人家外國胖娃娃愛神丘比特的工作嗎？

奶奶婚后生了8個孩子，7個兒子1個女兒。家里條牛好，每個孩子精通至少一門樂器，周末就是家庭音樂會。8個孩子學習都好，8個大學生。后來，社會動蕩期，爺爺不堪重負，去世。奶奶說，先去派出所給自己改了名字“志民”，說爺爺走了，更要做個有志氣的人，好好生活。8個孩子也就此散落全國各地。我清楚記得，我和爸爸媽媽在河北一個縣城時，突然來了一位說是上面來的大領導。爸爸說不認識，領導叔叔對爸爸說：“我認識你、你姐姐、你弟弟，我是你中學學弟，當時仿們學習好、名氣很大?！?/p>

后來，奶奶一直跟著我們生活，我和奶奶住一屋。奶奶從來不講大道理，也從不囑咐、擔心我將來的成家。只是慢慢悠悠細數山河歲月，那里面成家的故事，是一小部分。

2003年，我在英國讀書時，奶奶在天津過世，100歲。

父親的私房錢

李雄峰

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年輕人結個婚，雖說不像父母那樣“兩只暖瓶一個臉盆一張床”般的窮困，但也絕不像如今孩子們動輒幾十桌乃至百萬婚禮那樣奢華。所以，對于剛剛工作、月薪尚不過百的年輕人來說，要想多少闊氣一點地結婚，不啃老幾乎是不可能的。盡管老人們也愿意孩子們的婚禮體面一些，愿意給“贊助”一些，但是，這樣沒有“冠名”的贊助，也都是爹媽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畢竟，他們當年的月薪，也就三五百元，有些款項，甚至是專款專用。

孩子多的家庭，爹媽往往都十分努力地表現出對每一個孩子都是公平對待的。哥哥姐姐前后腳地要結婚了，家庭全體會議上，爸媽宣布了一項決定：家中每個孩子結婚，可以得到2000元的成家費。當爸媽把兩個分別裝著2000塊錢的牛皮信封交到哥哥姐姐手上的時候，我羨慕得要死——感覺他們一下子好有錢啊！可是，我也深深地知道，爸媽為了攢下這些錢，得需要多么努力地去工作，搞不好，為了孩子的體面，也許還要向身邊的同事們借上一部分。

那時候，很多家庭都有這樣的一個生活習慣一家庭所有的收入，都集中在某一人手中，以便于做到家庭的收支平衡在我家，媽管錢，每個月到了開支的日子，爸便會把工資袋里的錢，一分不剩地交到媽的手中。媽會仔細核對工資袋上的收入明細之后，給爸留出一些諸如乘車、抽煙這樣的零花錢，再留出一部分家庭生活費用，剩下的錢，連同自己的工資全部存入銀行，成為“固定資產”。所以，我對“艱苦樸素”四個字，有著很深的理解。

為了補貼家用，退了休的爸找到一份在家具店值夜班的工作，媽很心疼爸，但是，多了一份收入，雖說不上多，大抵能緩解一下她肩上的重壓。我們也都很心疼爸，擔心他夜班不能睡覺，他卻笑著安慰我們：在家具店上夜班，晚上到處是床，隨時可以睡?？蓱{我們對爸的了解，他絕對給人家層心盡力地看店，用他的話講，“對得起人家給自己的這份兒錢”。

一晃兒，幾年過去了，我也要成家了，媽還是拿著一個牛皮紙口袋，交到我手上，“這是你的成家費——2000塊。”盡管，我拿到手里依舊覺得它沉甸甸的，但我也知道，整個社會幾年的飛速發展，這些錢已經不像哥哥姐姐他們那時可以置家，現在，已經買不了多少東西了。沒關系，咱是懂事的孩子，絕不讓爸媽多想——他們可以白手起家，我也可以。

有一天，爸趁家里沒別人，把我叫住，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小紙包，塞到我手上，對我說：“兒啊，這是1400塊，爸這些年偷偷為你攢的，你是家中的老小，結婚晚，爸心里有數，不能虧了你。好好過日子去吧?！蔽业菚r就哭了。

我記得，這1400塊錢，我一直存了很久，都沒舍得花。

玉汝于成

夯石

每聽到外國人把中國話說得倍兒溜，真是替他們高興。倘若再把漢字寫順了，那為人的樂趣更得成倍增長。不知何故，展示外國人漢字書寫水平的節目幾乎未有，真替他們遺憾，因為漢字之美，那是要美到心里、美到骨頭縫兒里的一種絕美。

蓋源于此，中國人說話寫字都極重視好彩頭、好寓意，這讓我們總有好夢可追，總有好事將臨的熱望和幸福感。紋必有意，意必吉祥。舉凡瓷器、玉器、織繡、青銅，一切一切中國人鼓搗出來的物華天寶，都是這個道道兒。那些個紋飾也都是無言之言啊。

好比“結婚”這個詞，一望就有美美的寓意，無言而言。那些代指結婚的美詞兒、美意就更多了，比如結發、結縭、絲蘿、牽絲、結絲蘿，這幾個大約是“結婚”一詞的起源吧;還有好合、花燭、合巹、燕爾、判合、秦晉、共牢、合髻、成親、婚配、成家、拜天地、洞房花燭、朱陳之好，何其多也。其中，我最喜歡的是“成家”，你看自古而今的小女孩最喜歡玩的是過家家，沒有直接玩兒結婚的。

一說結婚，特別像法言法語，直沖腦門兒的往往是責任義務，以及婚前財產、利益分割：成家，則不然，有成有家，怎么想怎么好，怎么弄怎么是。比方說，這事成了，大事可成，玉汝于成……聽著就解氣。要是拍個賀歲片，我希望是《我們成家吧》。

記得多年前一個疲憊的深夜，我剛出地鐵閘口，在長長的通道里，看見一個年輕女孩和一個猜不出年齡的男人一路扭抱一路掙脫，他們在說著語焉不詳的話，就在地鐵內外的燈光和空氣冷熱交匯的一剎那，我渾身一震，一酥，接著一麻——幾乎聽見男女聲同時在喊：我們成家吧！我回過頭，向下“看著”這緊緊抱在一起的宣告……心情竟然大好。所以多年來我經常會冷不丁地勸人一句：成個家吧。或者是，趕緊生個孩子吧。如今倘知道已然生育了，那就再補一句祝愿：趕緊生個二胎吧。

通常，上一片段又常會不自覺地引出另一個縈繞于心的片段：記得那是個嘈雜的會場，她就那樣小小地淡淡地坐在靠門的角落，仿佛把世界扔到了一邊，喧鬧的人群和聲浪在她面前怯怯地不敢走近，如同驚悸的潮水，漲起，又落下，退去，又重來。她篤定地凝視著前方，仿佛自帶絕緣系統，從不主動與誰的目光交匯……我印象很深的是，她的眼睛直不棱登的，發著一種自信而寂冷的光輝。

再見已是多年后，她成家了，有了孩子，她活成另一個傳說，那種自帶光輝的傳說。她的眼睛變得溫暖而沉靜，間或帶幾分魅惑……成家競能讓一個人凜然覺悟若此，生娃更讓她絕然地深入生活而不悔。這真是好，太好了，真為她高興。所以我以后還是會經常冷不丁地勸人一句：成個家吧。

成家立業鬧劇始

邢大軍

第一次參加好朋友的婚禮，但卻是他的三婚。不知是否有什么說頭，婚宴居然是晚宴。雖然婚慶公司通常給安排的那套煞有介事的新式禮數全免了，然而傳統的那些個保留項目卻一樣不落，什么咬蘋果、運雞蛋、夾筷子、吐煙圈……就差沒耍大刀、賣大力丸了！新郎、新娘技藝嫻熟、表演敬業;觀眾則在一旁起哄架秧子，上躥下跳，如醉如癡，連喊“安可”，大有買票看戲之勢，仿佛這樣才物超所值，份子錢方沒算白出。

轉眼已近午夜，酒冷菜涼，無熬夜習慣的老人們開始陸續退場，但中青年人卻興致正濃，也不管什么婆家人還是娘家人，紛紛合桌湊趣，一見如故，相見不恨晚，連干三大杯，接茬起哄。

我與身邊的這位老兄就是本著“起哄”這個共同的革命理想湊到一塊的。聊了半天，雖然沒搞清楚他隸屬“哪部分的”，但卻記住了他的一句口頭禪：管他誰娶誰嫁，咱是頓頓不落！他說現在的婚宴都這樣，玩法頗多，花樣百出，反正只要沒鬧得人家當場離婚就成。

現在的婚宴真是百無禁忌！但顯然這位老兄并不同意我的觀點，他說：“非也！這婚禮是人生中的大事，就像過春節一樣，規矩多了去了。往大了說，紅白喜事就不能撞到一塊，因為不吉利嘛。往小了說，來賓也要嚴格自律，不能搶了人家的風頭。比如上次我小舅子結婚，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時放了一首歌，本來挺好的，但好事全壞在我們家那倒霉孩子身上了。人家娘家一位老太太隨口感嘆了一句‘這什么歌呀，怪好聽的。我們那孩子人來瘋、愛接話茬，不識時務地對人家老太太白話開了：‘這都沒聽過，這是美國大片《泰坦尼克》的主題歌呀！那電影講的是一男一女在船上好了，后來船撞上冰山沉了……這歌早就過時了！后來一回家，我就把孩子臭罵了一通：‘就你知道的多，就你有文化?。。吭趺催@么不會說話啊，窮顯擺什么啊！”

說話間，我身邊這位老兄有點喝高了。這時，剛剛“謝幕”的新郎新娘過來敬酒。這位老兄干杯前似怨實謝地對人家小公母倆說：“這次整的也太豐盛了，下次可別這樣啦！”

新郎、新娘連連賠笑點頭：“是、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成家不容易

董巖

大學睡在我上鋪的馬杰終于結婚了，閨蜜團都很感慨，她終于有人要了。她結婚時33歲，周圍很多同學都已當了媽媽。

馬杰同學學歷高、經濟獨立、熱愛生活，淪為大齡未婚女青年，既不是因為她不夠優秀，也不是因為她太過挑剔了，她只想找個自己喜歡的，只要感覺對，就OK。就這么點要求，有那么難嗎？

那是小馬同學脾氣不好，讓對方受不了了？又或是馬同學太忙了，總是忽略男朋友？都不是?！白锟準住逼鋵嵤撬龐?，馬杰的她媽這關也實在是太難過了！

馬杰的母親是個計劃性超強的人，她和姐姐，從小學、中學、大學、研究生的學校、專業的選擇，甚至找工作，都是她媽一手設計的。別說，還相當成功?！按碜鳌笔撬憬愕幕橐?，都成了他們整個家族津津樂道的一件事了。

雖然馬杰同學這一路在她媽的包辦下，一直走得也挺順的，但性格大咧咧和男孩子似的她，可是一直沒少和她媽發生沖突，別的也就算了，專業不喜歡也能學，職業不喜歡也能轉行，可她媽媽對她的婚姻也要橫插一腳，她是非常不滿。馬杰找來的男朋友都入不了她媽的法眼，根本原因還是在于她找來的，收入、家庭、社會地位都與姐夫相差甚遠，媽媽是這樣想的：大女兒嫁的那么好，小女兒也不能差了??！就這樣馬杰和媽媽拉鋸戰了幾年后，她成了恨嫁的老姑娘。她媽也越來越為她的婚事發愁。直到姐姐生了二胎，看她像是鐵了心似的就是不往自己給她設計的路上走，她媽才不得不有所妥協。

閨蜜們在婚禮上看到馬杰同學一臉幸福的樣子，都由衷地為她祝福，她卻說：“你們不知道我這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有姐夫那個標桿在那里豎著，我這要過不好，我媽還不得數落死我！”最終馬杰終于找了個自己喜歡的結婚。雖然她勝利了，婚禮也很隆重，但能看得出來她媽的臉上有無盡的遺憾。

經濟學家薛兆豐教授曾說：在婚姻中，女方更像是投資者，因為要照顧家庭、生孩子，開始的付出會比男方更多，所以必須選擇條件更好的成家。

是啊，對現代人來說，成家的成本和風險都在逐年增高，父母們也為孩子能成個家操碎了心，年輕人的婚事甚至成了社會關心的大事。當下，各種相親大會、電視相親節目層出不窮，甚至父母們也登上了舞臺神助攻，成個家簡直到了如“治大國”的程度?？墒窃谝粋€個或焦慮、或自信的父母心中，很少有人真正關心，孩子找個自己喜歡的有多重要。

在最近的一次老同學聚會，馬杰同學告訴大家她把女兒送進了寄宿學校，周末就帶著孩子野外拉練，爬爬山、看看大自然，她說她要給女兒一個不受控制、自己做主的人生。她還說：“我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下來，才找到了我要的生活。我只希望女兒早點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想要個什么樣的人成家?！?/p>

王大姐兒子的婚事

木匠

對門兒王大姐情緒低落，像剛哭過，問詢。

“唉！”王姐長嘆了一聲，“你說現在這年輕人怎么這么不靠譜啊！”

“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那小子，被他媳婦，唉，也不是，現在我都不知道該叫她什么了，給騙了！”

“啥？你兒子不是上周才結的婚嗎？我們還都去喝喜酒了。是

不是小兩口鬧矛盾了，你這當婆婆的可別亂說！”

“我亂說？”老王情緒瞬間又有點激動。隨著她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講述，我總算是明白了一個大棚卜—一

半年前，她兒子宣布了一個重大喜訊：有女朋友了。三十大幾了，一直沒交上女朋友。為兒子的終身大事，她可沒少著急上火。兒子有了女朋友，怎不叫她喜出望外！

幾天以后，兒子就帶回了一個姑娘，王姐在查了一通“戶口”以后，對那姑娘各方面條件都很滿意，唯一不放心的，那姑娘太漂亮了，兒子能拿得住她嗎？最后，人家姑娘就提了一個要求，希望能盡快結婚，理由是她爸媽在老家給她找了個對象，但是她非常不喜歡，可是她爸媽卻鐵了心要把她嫁給那個人，所以她想快刀斬亂麻，馬上結婚，也好絕了她爸媽的念頭。對于始娘的這個請求，王姐求之不得。

隨后，王姐跟兒子馬上就行動了起來：房子，家里現成的，再添置一些東西;然后，就是定婚慶公司、發請柬……這娘倆馬不停蹄地忙活了一個多月，王姐手里的積蓄也花得差不多了。

兒子的婚禮如期舉行，一切順利，如果說有什么遺憾的話，就是那姑娘的娘家人一個沒來。記得王姐還跟我說過，不來也好，如果來了，不得忙乎人家住、忙乎人家吃嗎？麻煩不說，萬一人家再提出要十萬八萬的彩禮錢，她還真就拿不出來。

不過，為了感謝人家姑娘，結婚那天，王姐還是給姑娘封了一個五萬塊錢的大紅包，并答應把收到的禮錢，全部留給他們小兩口。

誰知，辦完酒才三天，王姐的兒媳婦就不見了。臨走還給她兒子留了個紙條：“我走了，你是好人，我會記住你的。其實，我沒想跟你結婚。都是因為現在經濟不景氣，公司大裁員，這次有我。我在北京是待不下去了，過了年，我就要回老家了。想想這些年，我在北京，公司的同事結婚我不知隨了多少份子錢，就這樣走了，實在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我為了回本兒，就在臨走前，拉你演了這出戲。

“你媽給我的五萬元紅包，本來我是不該帶走的，但我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找到新工作，就算我借的吧，等以后我有錢了，我肯定會還的，五萬元，我寫了借條，放桌上了。

“……咱們只是辦了酒，并沒有領證，你再結婚也還是初婚。好了，該交代的事，我都交代完了，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再見了，好人！”

我想安慰一下王姐，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第二天，忽然想到了老舍先生寫的一篇小說《二馬》。于是，給王姐發了條微信，讓她找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