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商鞅“農戰(zhàn)”思想

劉斌

摘要：“農戰(zhàn)”思想是商鞅變法的指導思想，也是商鞅個人思想的集中體現，長期以來人們著重于“農戰(zhàn)”思想的直接意義進行評價，但是如果將“農戰(zhàn)”思想放在一個長時段的視角下，“農戰(zhàn)”思想的弊病就會暴露出來。“農戰(zhàn)”思想在秦國統(tǒng)一六國的同時也對中國的民力進行了殘酷的打擊，并且極端的重農重戰(zhàn)使中國最終走向了一個封閉的、停滯的農業(yè)社會，喪失了前進的內在動力。

關鍵詞：農戰(zhàn) 商鞅變法 農業(yè)

中圖分類號：K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03-0241-02

學界對商鞅“農戰(zhàn)”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農戰(zhàn)”在制度與哲學層面的理論研究、“農戰(zhàn)”對秦國的影響，“農戰(zhàn)”下的重農思潮等幾個方面，注意到了“農戰(zhàn)”思想對秦國的巨大改造作用以及對“農戰(zhàn)”思想的理論體系的認識。但是當前對“農戰(zhàn)”的長期影響注意不足，未能在一個長時段視角之下對“農戰(zhàn)”思想進行解讀。本文將在肯定“農戰(zhàn)”的直接影響下，從長時段視角來探討“農戰(zhàn)”思想對于民力的打擊及“農戰(zhàn)”如何使中國社會喪失了內在的發(fā)展動力，最終走向封閉與停滯。

一、商鞅“農戰(zhàn)”思想的內容及其評價

商鞅出身于衛(wèi)國公族，是：“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人稱公孫鞅，亦稱衛(wèi)鞅，后因“秦封之於、商十五邑，號為商君。”[1]p2227公元前361年秦孝公即位，自認為“諸侯卑秦，丑莫大焉”，于是下詔“實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1]p202商鞅“聞秦孝公下令全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yè)，東復侵地，乃遂西入秦”，公元前356年，秦孝公“以衛(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1]p2228拉開了變法的序幕。“農戰(zhàn)”思想是商鞅變法的指導思想，變法的諸多措施都是為“農戰(zhàn)”而進行的，所以對“農戰(zhàn)”思想的長時段研究有助于對其有一個深刻的認識。

“農戰(zhàn)”指的是農業(yè)與戰(zhàn)爭，商鞅認為“國之所以興者，農戰(zhàn)也”“國待農戰(zhàn)而安，主待農戰(zhàn)而尊”[2]p56，只有打造一個重農重戰(zhàn)的社會，國家才會強大。商鞅主張作壹，“國作壹一歲，十歲強;作壹十歲，百歲強;作壹百歲，千歲強;千歲強者，王。”[2]p93作壹，就是要全社會都專注于農戰(zhàn)。無論什么樣的社會，國家的特點都是由最基本民眾的特點所構成的，小農階層一直都是中國社會的基本構成，那么，商鞅要打造一個什么樣的小農階層才能夠適應這樣一個“農戰(zhàn)”模式呢？商鞅主張“歸心于農，則民樸而可正也，純純則易使也，信可以守戰(zhàn)也”。[2]p276所需要的小農群體的一個特點就是“純純易使”。商鞅對于小農特點的另一個認識就是怯，所以“民怯則殺之以其所惡，故怯民使之以刑則勇，勇民使之以賞罰則死。怯民勇，勇民死，國無敵也，必王”。[2]p93通過刑法與賞賜的手段使這些怯民、勇民走向戰(zhàn)場，這便是“驅農歸戰(zhàn)”。極端農戰(zhàn)之下，伴隨著民力民智的喪失，中國的小農不得不完全被束縛于土地之上，逐漸使中國社會走向封閉。

為了達到建立一個“農戰(zhàn)”社會的目標，變法開始對民眾進行誘導、恫嚇與控制。

首先是在經濟與政治權力上誘導民眾。經濟上，商鞅實行“利出一孔”的政策，“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利出二空者，國半利;利出十空者，國不守”。[2]p276這一空便是農耕，為了保護農業(yè)，商鞅禁絕了一切非農耕行為“言談游士事君可以尊身也，商賈之可以富家也，技藝之可以糊口也。民見此三者之便且利也，則必避農戰(zhàn)，避農戰(zhàn)則輕其居，輕其居，則必不為上守戰(zhàn)也”。[2]p58由此，民眾想要獲利就只能進行農事耕作，而想要獲得土地就只有到戰(zhàn)場上殺敵立功。政治上，商鞅在秦國設二十軍功爵，要“興兵而罰，則武爵武任”，“有軍工者，各以率受上爵。有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1]p223“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籍屬。”[2]p276這樣在政治權利上也對民眾進行了誘導。

其次是運用嚴酷法律對民眾進行恫嚇。為了使民眾順從于“農戰(zhàn)”模式，商鞅對民眾進行殺罰等恐怖手段進行恫嚇。“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于邊城。其后民莫敢議令。”[1]p2231民眾在此完全不能有任何意見，只有莫敢議令，乖乖地執(zhí)行才是商鞅“農戰(zhàn)”模式下的好民眾。在這種恫嚇手段下，民眾完全無法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只能無條件淪為國家的工具。

最后是通過嚴格的戶籍與賦役制度控制民眾。商鞅為了控制民眾，建立了嚴密的戶籍制，為了保證賦役的征收，商鞅開始推行小家庭制“民有三男以上不分居者倍其賦”。打破了原有的家庭結構，為了消除任何不穩(wěn)定因素的出現，商鞅又實行了什伍連坐法，“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者同賞，匿奸者與降敵者同罰”。[1]p2232由于連坐法的推行將形成“人人自危”“免而無恥”的局面，民眾的一切行為都被牢牢地掌控，民力與民智難以有任何進步。

“農戰(zhàn)”思想更多的是一種功利主義的思想，商鞅為了達到“驅農歸戰(zhàn)”建立“農戰(zhàn)”模式的社會，先以誘導，再以恫嚇，最終通過戶籍制與什伍連坐將民眾牢牢地控制起來。政治上的弱民，經濟上的限民，思想上的愚民，使得民眾在強權面前變得毫無反抗之力。小農階層在經過“農戰(zhàn)”模式的改造后，無論是在經濟、政治還是思想的活動上都已經走向停滯，成為了一個封閉的階層并由此使中國社會逐漸成為了一個封閉的農業(yè)社會，喪失了繼續(xù)前進的內在動力。此后歷代王朝政策上或略有不同，但都是在“農戰(zhàn)”模式下的修補，未能有所突破，所以當近代中國不得不面臨世界挑戰(zhàn)時，就顯得無比尷尬。

二、“農戰(zhàn)”思想的實施條件

毫無疑問“農戰(zhàn)”模式使秦國獲得了戰(zhàn)國兼并戰(zhàn)爭的絕對勝利，這是“農戰(zhàn)”模式勝利的一面。但是伴隨著秦國的統(tǒng)一，這一模式便不再適應于社會的實際情況，因為“農戰(zhàn)”的思想只是適用于當時的秦國，不具備任何的普遍適用性。

秦國長期處于西陲一帶，與西北羌、戎等民族雜處一地，“染戎狄之俗”，各國也都“以戎狄視之”。[1]p179秦國社會的整體文明狀況是要遠落后于山東六國的。 農業(yè)上，在公元前408年才有農業(yè)上的“初租禾”。所以在商鞅時期“農戰(zhàn)”中的極端重農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看作秦國對農業(yè)的一次全國推廣，有一定的進步性。秦國與戎狄雜處也導致了秦國民風的彪悍，所以在商鞅變法中禁止私斗，將這股彪悍的民風放之于戰(zhàn)場之上，正是對當時秦國社會狀況的整體利用，所以“農戰(zhàn)”模式在秦國是存在現實基礎的。此外，“農戰(zhàn)”模式也有歷史淵源，蒙文通先生認為“凡商君之法，多承秦舊，而非商君自我作古”。[3]p327所以在秦統(tǒng)一之前“農戰(zhàn)”模式是適應于秦國社會現實的，但伴隨著秦的統(tǒng)一，“農戰(zhàn)”的弊病也顯露出來，因為這個模式與當時的山東六國的情況無法適應。

與秦國有所不同，山東六國的整體發(fā)展水平遠高于秦國。山東六國的農業(yè)早在公元前594年便進行了“初稅畝”的改革，此外，手工業(yè)與工商業(yè)也獲得了極為可觀的發(fā)展。單以齊國而言，不僅僅有“通工商之業(yè)，便魚鹽之利”的工商業(yè)發(fā)展，還有臨淄那樣“車轂擊，人肩摩，連袂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至高而揚”。[3]p340的中心都市。在社會觀念上，《管子》更是提出了富國富民的“輕重”之術，強調各個產業(yè)的并興。所以，當適用于落后秦國的“農戰(zhàn)”模式被推向民智民力都有著良好發(fā)展的山東六國，就對中國整個社會的發(fā)展進行了一次猛烈的打擊，這也就是為何“農戰(zhàn)”思想產生如此眾多弊病的原因了。

三、結語

法國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在他的《菲利浦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一書中將歷史時間分為“長時段”“中時段”與“短時段”。布羅代爾認為“短時段”事件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曇花一現，影響一定局勢的“中時段”事件也經不起歷史的打磨，只有“長時段”的歷史事件才最具影響力，即“結構”也就是自然狀況、社會結構、社會心理對于歷史的影響。[4]p119將長時段理論運用商鞅的“農戰(zhàn)”模式中，可以對“農戰(zhàn)”思想有一個重新認識與反思。

“農戰(zhàn)”思想在不同的時段中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短期來看“農戰(zhàn)”的體現是商鞅變法的成功，獲得了短時間內秦國的社會變革;將視域放大之后，“農戰(zhàn)”的體現是秦并六國的勝利，在一個“中時段”中影響了歷史的發(fā)展局勢;但是如果以二千年的“長時段”視角來看待“農戰(zhàn)”思想，那么“農戰(zhàn)”在社會結構上則是形成了一個封閉停滯的農業(yè)社會，同時也使社會心理走向僵化，社會民力愈發(fā)凋敝。“農戰(zhàn)”思想的長時段影響是巨大的，其中最長久的影響就在于他建立了一個封閉的“農戰(zhàn)”模式，最終也成為中國古代社會的標準模式;配合著這個模式，也將中國民眾打造成了封閉落后的小農階層，二者共同構建了中國古代社會的最基本結構。這個結構之下，中國社會開始逐漸喪失了發(fā)展的動力，雖然后世所謂的“盛世”頗多，但都是建構在“農戰(zhàn)”所打造的社會結構之上的。

“農戰(zhàn)”思想也給當今帶來了重要的啟示。我國作為一個農業(yè)比重很大的國家，各產業(yè)間不平衡的局面尚未消除。我國農業(yè)社會的發(fā)展出路應當是打破“農戰(zhàn)”模式的限制，建立開放的農業(yè)生產、消費體系，同時更應該促進各個產業(yè)的協(xié)調發(fā)展，百業(yè)并舉的同時注重國內產業(yè)的內部流動性，形成一個強大的，立足于自身的經濟發(fā)展與經濟消費鏈條。這也是“農戰(zhàn)”思想給我們的啟示。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95.

[2]高亨.商君書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劉向.戰(zhàn)國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布羅代爾.歷史和社會科學：長時段[J].史學理論，1987（3）：119.

責任編輯：趙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