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請自由表達

本刊2018年9-10期的“千金作文”是莫潤物同學的《尷尬》。這篇作文結構非常簡單，用“一”“二”“三”羅列了3個搞笑而尷尬的時刻，像是3則并列的笑話，因此，該作文在讀者中引發了一定的爭論。一些人認為，它太不像一篇作文了，簡單粗暴沒境界；也有人認為，它連發表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它沒有內涵，沒有作文該有的要素。然而，正是這篇作文，6位評委中有4位選了它。

全國知名教育專家、著名語文教師史金霞在點評中寫道：“《尷尬》一文出于天然，純粹而可愛。相比之下，另兩篇都有比較明顯的‘作文痕跡，起承轉合，固然是圓整流利，卻也失之于過分圓整流利。中小學生的寫作，如何才能擺脫考場作文的轄制，能更‘天然一點，這是一大問題。鼓勵同學們寫出更為本真的作文，我們的中小學語文教師應當承擔更多的責任。”

青年小說家彭劍斌寫道：“《尷尬》透露出一種信號：寫作文可以是一件很簡單、輕松的事情。相比起來，另外兩篇或許比這篇花了更多心思去謀篇布局、推敲詞句，但讀起來不由得替孩子們心疼，覺得寫這樣的作文真是太費勁了，太超出自己的能力了。反觀《尷尬》，直接就說了三段尷尬的事情。雖然三個故事寫得像失敗的段子，本身也讓人尷尬，但是我非常贊賞這種寫作的態度。為什么不能這樣寫呢？”

是的，作文可以也應該自由地表達。當然，在初中階段，同學們的首要任務是能夠準確而規范地進行文字表達，但這并不妨礙在整體立意構思、謀篇布局等方面的自由。

接下來，我們就以“自由表達”為話題，進行一些更為深入的探討。

[作家視角]

我一直在追求一種自由表達的境界，那種左右逢源、進退自由、沒有任何障礙的表達。我不會在乎我的表達是不是散文，我放棄的只是那種給我以精神障礙的形式。

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作

葉？夢

要做到自由表達，看似容易，其實不易！各類文體均有約定俗成的程式化隱形“魔鬼”，如影隨形地影響著你，然而你并未察覺。

對于流俗，要有一種自覺的警惕。

小學三年級第一學期，老師怕我們不會寫作文，特意作了一篇范文，把關鍵詞按文章順序寫在了黑板上。只要我們把黑板上的關鍵詞用文字串聯起來，范文即可復原。老師用這種方式讓我們走進作文，讓害怕寫、不會寫的同學輕而易舉地嘗試寫完一篇作文。我執意不照老師的范文來寫，拒絕用黑板上的任何詞匯。我按自己的想法寫了一篇作文，心懷忐忑地交了上去。沒有想到，作文本發下來，滿篇都是紅圈圈，老師不但沒有批評我，還大加贊賞。就是這個鼓勵，影響到我一輩子：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作。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初涉散文，若依照當時的散文游戲規則來玩，總覺左右都不如意。我嘗試著逃避各種套路，不斷地突破題材內容、行文格局。我不想重復別人，也不想重復自己，總在尋找一種自由的表達。

現在回憶那個時候的文學景象，散文曾是最矯情之物，尤其是它的模式化及酸溜溜的語言。遭遇新時期的改革開放，當年的散文雖然有一種“纏足”后驟然松綁的自由，但相比轟轟烈烈的小說和詩歌，煞是寂寞。

這個時期，我的作品也難免帶有時代的印記 。

因為遵循某種簡單的操作模式，散文很容易成為一種套路化的東西。于是從《羞女山》到《不能破譯的密碼》，從《風里的女人》到《孤城不再拒絕》，從《紫色暖巢》到《我不能沒有月亮》，我不斷地探索，又不斷地放棄，不斷向主觀精神層面掘進。

20世紀90年代以來，散文的中興時代開始了。在散文這個園子里，有了更多的人參與。我在這個時候寫的長篇系列散文里，找到了一種自由舒展的空間。我的長篇散文《創造系列》《靈魂的劫數》《遍地巫風》，讓我達到了屬于自己的另一個高度。

但在我40年的創作生涯中，真正給我帶來自由和快樂的不是散文，而是隨筆、散文詩和小說。散文詩和小說能讓我進入一種下意識狀態的游戲，隨筆則讓我嘗到了一種自由說話的快樂。我一直在追求自由表達的境界，那種左右逢源、進退自由、沒有任何障礙的表達。我不會在乎我的表達是不是散文，我放棄的只是那種給我以精神障礙的形式。

能夠自由表達，乃是精神之大幸！

（葉夢：湖南益陽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隨筆、長篇兒童小說等文學專著13部，其散文《羞女山》《靈魂的劫數》《紫色暖巢》《遍地巫風》等被收入多種散文選本；散文詩《孤城不再拒絕》等被收入多種散文詩選本。其人被《中國當代散文史》等多種文學史列入章節介紹，是中國新時期有影響的散文家及散文詩家之一）

[名師視角]

“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在每個人眼里，世界總有不一樣的精彩。讓學生在寫作中通過自由表達綻放出別樣的精彩吧！

放心、放手、放開、放下

蔣紅霞

《語文課程標準》在“教學建議”中指出，要“為學生的自主寫作提供有利條件和廣闊空間，減少對學生寫作的束縛，鼓勵自由表達和有創意的表達。”這就要求我們在寫作教學中，不要設置過多的障礙，而是要善于放開手腳，讓學生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抓住瞬間的靈感，綻放絢麗與精彩，寫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作品。

如何才能讓學生寫出“一鳴驚人”的文章呢？結合本人的作文教學實踐，我認為有以下幾點可供參考。

放心，學生才會有滿滿的自信。

有人說，每一個兒童就其天資來說，都是“詩人”。然而，學生寫作文時，要么空洞無物，要么缺乏“靈氣”。為什么會如此呢？我認為最主要的，是教師對學生的寫作要求太高，束縛太多，弄得學生無所適從，只愿依葫蘆畫瓢，寫成“套話作文”，因而就缺少自由書寫的自信和發掘生活的激情。

每接手一個新班，我為學生上的第一堂作文課，就是培養他們的自信心。當他們說自己不會寫時，我會鼓勵說：“自由發揮，寫你最熟悉、最喜歡、最想寫的東西。”

學生帶著一顆自由的心去寫，我和他們都收獲了意外的驚喜。

放手，學生思維才能自由馳騁。

我們都知道，寫作文的終極目標，不是為了試卷上那個分數，而是為了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聯想和想象是思維的一雙翅膀。只有放手，學生才能如魚得水，如鳥兒放飛空中。如果教師不能放手，學生寫作時依著條條框框，便會束手束腳。如此，可愛的“鳥兒”怎么能自由飛翔呢？

有一次，我要學生在假期寫一件親身經歷的事。有個學生寫他的姐姐生了小孩，自己當了舅舅，因為不懂當地的風俗，結果鬧了一個大笑話，于是他的父親為他生動地講解了中華地域文化，很是出彩。

放開，學生才能大膽創新。

長期按一定的模式來寫作文，學生便會形成思維定勢，很難寫出有創意的作文。提倡自由表達，就是要求學生跳出窠臼、大膽創新，寫出有個性的作文。

指導學生作文時，我放開規矩，引導他們走出思維定勢；少提要求，引導他們大膽展示。學生思如泉涌，于是奇思妙想，甚至是異想天開，紛紛呈現。

放下，學生才能真正提升。

梭羅說：“一個人越是有許多事情能夠放得下，他就越是富有。”生活中，也有人認為放下是一種智慧，是一種境界。作文教學，更需要放下。我在引導學生寫作時，一般都要求他們放下功利心，放下那些優秀作文與滿分作文，放下所有的套路與模式，在自由表達中享受寫作的輕松與愉悅。同時，我也放下身段，偶爾會拜我的學生為師，在相互欣賞中，實現教學相長、共同提升。

“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在每個人眼里，世界總有不一樣的精彩。讓學生在寫作中通過自由表達綻放出別樣的精彩吧！

（蔣紅霞：教育碩士？，湖南省首批、第二批名師網絡工作室首席名師，湖南省基礎教育質量監測工具研發專家，湖南省首批、第二批微課大賽評審專家。已出版《塵香》《柳影隨風》《創生的語境——蔣紅霞名師工作室優秀成果選》等文學或教學專著）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引經據典，就用生活化的語言抒寫，本真自然地寫下自己的真實體驗，反而更真摯動人。

汲取生活語言，學會本真抒寫

徐雪華

七年級語文第一堂作文課，我進行了一個小調查，向同學們提出如下問題：你覺得寫作是一件令人（ ）的事？你曾有過主動寫作的經歷嗎？寫作文時，你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在預料之中，憂多于喜；第二個問題，有10來個孩子表示有；第三個問題，學生的寫作困惑集中在缺少寫作素材與拙于表達兩個方面，普遍覺得自己的生活缺少可用來分享的精彩與美好。

據了解，不少語文老師會布置學生每日或每周摘抄好詞好句、名人名言等。同時，學生因受《小升初優秀作文》《中考精品作文》等的影響，覺得一篇作文里沒用上幾種修辭，沒引用幾句古詩詞或名人名言，格調就不積極向上，就不算是好作文。

擴大閱讀量，增加語言積累，學習借鑒一些作文的表達技巧，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有一個問題值得思考：對于學生，究竟該倡導一種怎樣的語言表達方式呢？教師對此應有正確的引導，否則學生容易陷入誤區，久而久之，會對語言表達產生嚴重的不自信。個人覺得，引導學生從生活中汲取素材，本真地抒寫，是值得大力倡導的。同時，也要讓學生從自己的習作中找到表達自信、寫作自信。

作文課上，我布置了習作——《初中生活原來是這樣的》，不作寫作指導，不提寫作要求，就讓學生自由地抒寫。然后，我把學生習作中動人的語句做成課件，請作者與大家分享寫作心得。有的學生在作文里寫：“我上幼兒園時盼望上小學，因為聽說小學有‘下課的時候；我上小學時盼望初中生活的到來，因為覺得初中生很威武、很霸氣。”有的則寫：“我不喜歡初中生活，每天早上6：30就要起床。下課鈴響了，老師還在講，有時候被大小便憋得死去活來，也只能繼續忍著。”一個“學霸”寫：“每天做完該做的事，心中便很踏實，跟終于吃掉了冰箱里存放的冰激凌一樣，安安心心地一覺睡到鬧鐘響。”一位讀小學時由父母接送上下學的學生寫：“初中生活最讓我喜歡的，是放學后終于可以自己走路回家了。那條自由自在的回家之路，讓我覺得樓也美，樹也美，連汽車尾氣都特別新鮮。”

同學們的這些文字不時引得大家會心一笑。接著，我們一起探討了這些語句的特點，探究它們為什么能走入大家內心，引起共鳴。這樣一碰撞，同學們明白了，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引經據典，就用生活化的語言抒寫，本真自然地寫下自己的真實體驗，反而更真摯動人。

我想，通過教師的引導和反復的寫作訓練，讓學生明白，作文是用來表情達意的載體，發于心、動于情、源于真，才能生發感人的字詞，產生動人的力量。好的文章不需要太多套路，也不一定要選擇“高大上”的內容，尤其對處于寫作起始階段的學生，教師更要引導他們用真實的情感來寫作，自由地抒寫自己的本心，培養“我手寫我心”的寫作品質。

（徐雪華：湖南益陽市海棠教育集團金銀山校區教科室主任，中學語文高級教師。湖南省第三屆初中精英教師，益陽市第二屆、第三屆語文名教師，益陽市赫山區語文兼職教研員）

[教育心理專家視角]

那種強調格式、規范，甚至是給出各種“套路”的寫作指導，跟學生自主發展的內在需求是相沖突的。

成長需要自由的表達

何？義

“看，天那邊有一堆云，它們被太陽曬黑了！”

某次自駕游，車子爬上雪峰山的一個山坡，朋友的兒子看著天邊飄著的烏云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這句話把全車人逗樂了，我更是驚嘆他的這句自由表達。“云被太陽曬黑了”，多么新奇的說法，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不無道理——云天天飄在空中，不是最容易被太陽曬黑的嗎？

我“狠狠”表揚了他，他頓時神氣起來，他的父母也因為我的表揚而對他贊許有加。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一路上都有些不安分，而他也一直在被管束，車上的氣氛頗有幾分凝重和尷尬。沒想到，這句話一掃前面的陰霾，大家都變得自如起來。

這就是自由表達的魔力——讀者（聽者）為之喝彩，作者（說者）收獲成長。

自由表達，是胡思亂想到奇思妙想的必經過程。這樣的過程能幫助學生釋放情緒、梳理認知，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心理資源。這些心理資源的儲備，有利于激發學生的行動，增強他們的掌控感。

自由表達還能使心理危機得到緩沖。就像本文開頭那一幕，一直被父母管束、批評的男孩，很可能積蓄了負面情緒（壓抑可能令他更叛逆，可能引發心理危機和惡性事件），而那樣的一句自由表達，則緩和了氣氛，化解了情緒，成為心理危機的緩沖。

寫作中的自由表達，不只是為了讓學生提高寫作能力，更是學生心理發展的需求、適應未來的需求。

美國發起的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教育，在不斷發生變化，加入藝術（art），變成 STEAM，現在又演化為 STREAM， R（writing）指的是寫作。美國馬薩諸塞大學波士頓分校終身教授嚴文蕃提到：“未來社會，寫作將成為一項異常重要的團隊協作能力；閱讀是進，寫作是出；如果要證明我們的學生很厲害，那還得看他寫了什么。”

學生從小學升入初中，隨著年齡的增大，身體在發育，自我意識也在覺醒。那種強調格式、規范，甚至是給出各種“套路”的寫作指導，跟學生自主發展的內在需求是相沖突的。在被束縛的心理背景下，他們的積極性難有提升，更別提創造性。所以，鼓勵學生在寫作時自由表達很重要，因為這可以保護興趣、激發信心。

葉夢老師說“能夠自由表達，乃是精神之大幸”，此話不無道理，道出了自由表達對人之天性釋放的助長、對心靈成長的促進。

（何義：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湖南省教育心理學會副秘書長、湖南省首屆教師培訓師、湖南省教育廳國培項目專家組成員，現任湖南益陽朝陽國際實驗學校高中部執行校長）

主持人結束語

有這樣一種說法：在文學領域里，好作品最基本的特征是“去教科書化”。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說教科書里的文章不行，而是寫作都應該跳出教科書，寫出不一樣的語言和聲音。如果你寫的東西教科書里早就有了，那是說跟別人一樣的話，怎么能體現出你個人語言文字上的魅力呢？

寫烈士一定是拋頭顱灑熱血，寫老師一定是愛生如子，寫媽媽一定是在孩子生病時徹夜不眠……如果讀到這樣的文章，你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嗎？

我們身處的這個外部世界以及我們的內心世界，是豐富、生動、多元的，這決定了我們不能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地表達我們的所聞所見、所思所想。

能夠自由表達對生活的細致觀察與獨特領悟，這是一種高層次的審美培養，也是養成獨立思辨個性的有效途徑。那些與眾不同的視角與語言，能更好地塑造一個人的綜合素養。而且，一個人能夠自由地用文字記錄和展現生活，往往會更容易有成就感與幸福感，同時也能更好地排除內心的壓抑、悲傷等負面情緒，更好地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