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人”這道考題

張宇啊

日本的影視作品中，校園題材是一個長盛不衰的類型。經過這些年的不斷挖掘，日本影視劇中的校園故事也呈現出不同的畫風。有《戀空》這樣的

“狗血”青春愛情劇，也有《龍櫻》這樣的熱血勵志劇;有《我是大哥大》這樣的搞笑“中二”劇，也有《告白》這樣的暗黑復仇劇。

如果說日本早年的校園題材作品還主要圍繞著青春愛情、考試升學來展開，那么近幾年，越來越多的校園故事逐漸褪去了糖衣，轉而偏向現實主義題材，這種變化也使“邪惡學生和恐怖老師”逐漸代替了“單純少年和敬業成人”，成為更具吸引力的影視劇角色組合。

在今年的春季檔日劇中，一部名為《三年A班從現在起大家都是人質》（以下簡稱《三年A班》）的新劇，就是圍繞著學生與老師之間的“相愛相殺”展開的。

《三年A班》的故事發生在虛擬的魁皇私立高中。在高中三年級畢業前10天，三年A班的班主任柊一颯決定給自己班的學生補一堂關于人性的課。而他之所以有這個念頭，還要從半年前班上的學生景山澪奈的自殺說起。

景山澪奈曾是游泳健將，拿過全國冠軍，成功者的光環加上甜美的長相，使她很快就成為校園風云人物。班上的女生都渴望和她成為朋友，男生則會私下討論如果和景山談戀愛是不是就會被記者偷拍到，進而登上雜志封面。但這種出于“慕強”心理而產生的喜愛沒有維持太久，就因景山卷入興奮劑事件而迅速演變成了大規模的排擠與污蔑。層層重壓之下，景山跳樓自盡了。

班主任開展的人性之課就是要讓學生們找出景山澪奈自殺的真正原因。第一集開始不久，班主任在課上剛做了開場白，就遭到了同學們的抵制。同學們得知班主任不是要談關于畢業的事情后，壓根兒沒心思理他，個別非常猖狂的男同學甚至拎起書包就要回家。

在這一點的設置上劇情呼應了現代應試教育中的一個尷尬現實：談考試、談升學、談畢業，師生之間或許還有的聊，一旦涉及更深層次的關于如何為人的探討，雙方立刻就會出現巨大的交流障礙。要么是在因為兩代人的價值觀無法兼容，要么是在“唯成績論”的高壓下，大家對“談人生”都顯得有心無力，又或者是像劇中這樣，學生根本就不想與老師交流。

面對學生們的拒絕，班主任柊一颯采取了不可思議的強硬措施。他先炸掉了教室外的走廊，使教室成為與外界隔絕的孤島，隨后，又暴力制伏了試圖反抗的男同學，最后，沒收了全班的通信設備。沒人能想到老師竟然會用武力挾持學生，這一設定完全打破了觀眾的思維定式。在后面的劇情中，諸多反套路情節不斷出現，這或許也是該劇能持續吸引觀眾、收視率穩步走高的重要原因。

在封閉空間和班主任強硬態度的雙重壓力下，學生們不得不重新面對景山澪奈的自殺事件，整個故事也由此展開。在不斷抽絲剝繭、探求真相的過程中，觀眾可以看到，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是如何接力般地把景山澪奈推向死亡的。

景山澪奈之所以遭到全班排擠，是因為同學們認為她在大賽中使用了興奮劑，但實際上景山是被陷害的，有人故意制作了假視頻來誣陷她。在這起有預謀的陷害中，三年A班的3名同學也先后牽扯其中：一個慫恿別人拍視頻，一個混進游泳隊拍了視頻，還一個負責將制作好的假視頻散播到網上，并配以“服用興奮劑”等污蔑性言論。而他們這么做的原因，或是受校外黑幫脅迫，或是向景山求愛未果后心有不甘，或是被景山疏遠后自尊心受挫而伺機報復。

除了這3名同學，還有一名同學也被間接地卷入該事件，她就是班長茅野櫻。她曾是景山的好友，但在景山因興奮劑事件而遭到霸凌、被全班孤立時，她并沒有站在自己朋友這邊，甚至沒有想過去質問一下景山到底有沒有服用興奮劑。她忌憚于集體的壓力，最終屈從于大多數人，成為漠視景山的一分子。

另外，還有一個最容易被忽視的群體，那就是冷漠旁觀的其他同學。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參與誣陷，但他們也在這場霸凌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恰如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所言：“邪惡最關鍵同時也最不為人知的因素，并不是明目張膽鼓吹暴力傷害的人，而是在他們背后沉默的大多數，是目睹一切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人。”

在圍繞霸凌題材展開的影視作品中，這種一環扣一環的設定多少會讓人聯想到美劇《十三個原因》，但《三年A班》并不局限于此，它還試圖探討校園內的另一個群體——老師，以及老師在當下教育體系中扮演的角色。

在《三年A班》中，班主任柊一颯進行了一系列瘋狂、暴力的“神操作”，但他最終的目的是想借景山澪奈的死喚起學生們的良知，讓他們不再用滿是惡意的刀去傷害無辜的弱者。與柊一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該校的明星老師武智大和。這個自稱“平成年代最后一位熱血教師”的人，在學校發生爆炸及挾持人質事件后，不僅不關心學生的安危，還以這起事件為談資，為自己博得更高的關注度。

劇中最諷刺的一幕莫過于，當學校的其他幾位班主任在探討“老師到底是什么”時，武智大和正在電視里侃侃而談地推銷蛋白粉。雖然該劇努力將武智大和塑造為一個頗具喜感的角色，但在搞笑橋段的背后，也多少折射出了教育體系內部的失衡：以教書育人為己任的老師默默無聞，業務能力不強但特別會來事兒的老師反倒受人追捧。

柊一颯的這堂人性之課并不僅僅針對被挾持的29名學生，在事件伊始，他就在社交網站上公開了這起大型綁票事件，并不無諷刺地說道：“恐怕各位會將這起事件當作娛樂節目來看，那就請每人轉給我100日元當作收看費吧。”如果社交網站上的5000萬注冊網友都能按照要求捐出這100日元，那累計的50億日元將成為釋放三年A班全體人員的贖金。

這一設定非常巧妙。三年A班的29名同學如果曾對景山澪奈表現出一丁點善意，那景山可能就不會死;而現在，角色發生反轉，這29名同學的性命也押在了別人能否給予他們那一丁點善意上（100日元約等于6元人民幣）。

而現實是，網民們每天以看戲般的心態在社交網站上追蹤事件的最新進展、說長道短，可捐出的贖金少得可憐。柊一颯曾大聲責罵三年A班的同學“道德缺失，宣揚個性，最關鍵的內在卻是一具空殼”，但現在看來，社交網站上那些畢業多年的大人也未必比他們強到哪兒去。三年A班的同學們尚且還可以由老師來教育，那數千萬冷漠的網友該由誰來教育呢？

柊一颯特意選擇在畢業典禮前10天上這堂人性之課，源自他對“畢業”這個詞的執念。而隨著《三年A班》的劇情發展，同樣的問題也被推到了觀眾面前，到底成為什么樣的人，才可以算是真正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