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斌 付 雅 張積家
(中國人民大學心理學系、國家民委民族語言文化心理重點研究基地、教育部民族教育發展中心民族心理與教育重點研究基地, 北京 100872)
在回憶記憶內容時, 會對其他相關材料產生抑制, 使其回憶量降低(Anderson, Bjork, & Bjork,1994), 這種現象被稱為提取誘發遺忘(Retrievalinduced forgetting, RIF)。提取誘發遺忘在生活中很常見, 比如, 在觀看一部影片之后, 人們常回憶起一些情節, 而淡忘其他情節。
研究提取誘發遺忘的經典范式是提取練習范式(Anderson, Bjork, & Bjork, 1994)。在學習階段讓被試學習以“類別名稱–樣例”形式呈現的詞對, 如“Fruit–Orange”、“Fruit–Tomato”; 在提取練習階段從一半類別中選出一半進行線索提取, 如“Fruit–Or____”, 要求被試根據線索寫出完整的樣例詞。干擾階段之后是測驗階段, 要求被試回憶所有類別的樣例詞。材料分為三類:Rp+, 即經過提取練習的詞對; Rp–, 即類別經過提取、樣例未經過提取的詞對; Nrp, 即類別和樣例都未提取過的詞對, 該類別也被稱為基線水平。結果發現, Rp+材料的回憶率顯著高于Nrp材料, Rp–材料的回憶率低于Nrp材料,表現出提取誘發遺忘。提取誘發遺忘既可以在單詞記憶的簡單的情境中發生, 也可以在情緒(Barber& Mather, 2012; Kobayashi & Tanno, 2013; 毛偉賓,趙浩遠, 東利云, 白鷺, 2016)、算數問題(Campbell& Thompson, 2012)等復雜的情境中發生。但是, 也存在著一些邊界條件。自我參照是提取誘發遺忘的邊界條件之一(Macrae & Roseveare, 2002)。自我參照效應(self-reference effect, SRE)是指凡與自我有關的加工均會導致最優的記憶效果(Rogers, Kuiper,& Kirker, 1997)。Macrae和Roseveare (2002)考察在自我參照、朋友參照和一般他人參照條件下的回憶,發現與朋友參照條件和一般他人參照條件不同, 被試在自我參照條件下并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研究者認為, 自我促進了對記憶信息的精細整合,自我參照的材料會受到獨特的精細編碼(Macrae &Roseveare, 2002), 因而在提取時不會受到抑制。
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使得東西方人的自我存在著差異。西方人的自我具有嚴格的邊界, 自我中僅僅包括自己, 強調自我是一個有邊界的、獨立于他人的實體; 東方人的自我邊界模糊, 在自我中不僅包括自己, 還包括與自己有著親密關系的重要他人,強調自我與他人的依賴關系(Markus & Kitayama,1991; Plaut, Markus, Treadway, & Fu, 2012)。朱瀅和張力(2001)發現, 中國人在參照自我特質判斷和參照母親特質判斷時, 二者的回憶成績相當, 說明在中國人的自我中包含有母親。楊紅升和朱瀅(2004)進一步將自我與提取誘發遺忘相結合, 發現自我參照加工和母親參照加工都不抑制相關的材料, 說明母親參照是提取誘發遺忘產生的邊界條件。對集體意識更強的日本文化研究發現, 比起一般他人參照條件, 日本大學生在自我參照、朋友參照和家人參照條件下都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Uchida,Ueno, & Miyamoto, 2014)。文化認知神經科學研究表明, 內側前額葉參與了與自我相關的刺激加工(Northoff et al., 2006; Han & Northoff, 2009)。研究者比較丹麥人和中國人參照自己加工的腦電波, 發現丹麥人比中國人內側前額葉的神經活動水平更高(Ma et al., 2014)。在東方文化中, 參照自我和參照親密他人的加工具有共同的神經表征。西方人僅在自我參照條件下激活了內側前額葉, 而中國人在自我參照條件下和母親參照條件下都出現了內側前額葉的激活, 而且在母親參照條件下和自我參照條件下所產生的神經激活水平相當(Zhu, Zhang,Fan, & Han, 2007; Vanderwal, Hunyadi, Grupe,Connors, & Schultz, 2008; Wang et al., 2012; Wuyun et al., 2014)。除母親以外, 研究者也把參照對象擴展到其他的家庭成員。例如, Han, Ma和Wang (2016)要求被試分別參照自己、配偶、子女和一般他人做人格特質判斷, 發現相比起一般他人參照條件, 男性和女性在自我、配偶和子女特質判斷時內側前額葉有類似的神經活動。研究還顯示, 與親密他人相聯系的自我具有動態的認知神經表征, 這種表征會因為文化啟動的不同而變化。Ng, Han, Mao和Lai(2010)考察具有雙文化背景的香港人在不同文化啟動下的自我表征變化, 發現在受到中國文化符號圖片啟動后, 被試在自我與母親的特質判斷任務中均表現出內側前額葉的活動增強; 在受到西方文化符號啟動后, 內側前額葉的活動在母親判斷任務中出現了減弱, 卻在自我判斷任務中有所增強。這種自我表征的暫時性的動態變化與自我建構在不同文化中的差異一致, 反映了文化價值長期累積的影響。
作為獨特的文化形式, 宗教對人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行為方式具有較大的影響。宗教信徒和非信徒的自我神經表征存在著差異。在自我特質判斷中, 中國佛教徒和基督教徒激活了背內側前額葉,非宗教徒卻激活了腹內側前額葉(Han et al., 2008;Han et al., 2010)。Han等(2008)發現, 中國佛教徒在釋迦牟尼參照下背內側前額葉有持續的激活, 而且與非信徒比, 扣帶回也參與自我人格特質判斷。中國基督徒在耶穌參照下背內側前額葉的激活明顯高于非信徒(Han et al., 2008)。Wu等(2010)發現, 藏族人在自我特質判斷時背內側前額葉和腹內側前額葉未激活, 卻激活了顳中回, 說明藏傳佛教的“無我”教義使得信徒的自我感降低, 未出現自我參照效應。回族大學生在阿訇參照條件下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周愛保, 張奮, 馬曉鳳, 李建升, 夏瑞雪, 2015)。可見, 宗教領袖作為宗教文化中的重要他人, 成為信徒的自我的一部分。
在自我的形成和發展中, 語言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語言既是文化的屬性, 又是文化的部分, 還是文化的條件(克勞德·列維斯特勞斯, 2006)。由于在不同語言中沉淀了不同文化有關人格的理論和原型, 個體在掌握某種語言時, 也就掌握了該語言代表的文化有關人格的看法。因此, 語言影響人格(張積家, 于宙, 喬艷陽, 2017)。人格具有復雜的結構, 自我是廣義人格的一部分。語言是否影響自我構建?Bakhtin (1998)認為, 自我是在語言中與他人密切互動構建的實體。自我與他人之間是一種對話關系。維果茨基(1986)認為, 自我是在環境中通過與他人的互動不斷成熟轉化的結果, 與他人對話是自我形成的重要因素。同時, 語言影響自我也得到了諸多實證研究的證實。例如, 在相同參照比較下, 不同類型的記憶材料產生的自我參照效應大小不同。對亞裔加拿大人而言, 在集體特質材料記憶中, 出現了明顯的自我參照效應; 而在個人特質材料記憶中, 他人參照效應卻比自我參照效應更大,出現了自我參照效應的逆轉(Wagar & Cohen,2003)。對維吾爾族被試而言, 以維語作為啟動材料時, 自我參照加工的成績顯著優于其他條件; 以普通話作為啟動材料時, 自我參照加工及母親參照加工的成績顯著高于其他條件(祖力皮努爾·艾力,2016)。此外, 多項研究發現, 相比起消極效價的形容詞, 人們對積極效價形容詞的自我參照效應更加顯著(D’Argembeau, Comblain, & van der Linden,2005; D’Argembeau & van der Linden, 2008;Sedikides & Green, 2000; Leshikar, Park, & Gutchess,2015; Durbin, Mitchell &Johnson, 2017)。對中、英兩種語言比較發現, 中國留學生在中文條件下對自我具有更多的集體主義描述,更認同中國文化的觀點, 在自尊測驗中得分較低(Ross, Xun & Wilson,2002)。喬艷陽、張積家、李子健和江姍(2017)發現,語言影響漢、苗、回族大學生的自尊, 沒有本民族語言和本民族文字的回族大學生的外顯自尊顯著高于有本民族語言和本民族文字的漢族大學生和有本民族語言卻不經常使用本民族文字的苗族大學生, 但內隱自尊水平卻顯著低于漢族、苗族大學生。
語言包含有諸多的成分, 如詞匯、語義、語法、語音、語用等。親屬詞是語言的重要詞類。親屬詞表征親屬關系, 蘊含著豐富的遺傳、婚姻和文化信息。研究表明, 親屬詞影響親屬關系認知, 其途徑有:(1)語言標記。不同的語言對親屬關系作不同的區分, 有不同的標記。(2)知覺類別效應。人們對本民族語言的親屬分類維度更加敏感, 對本民族語言沒有的親屬分類維度不敏感。例如, 摩梭人的親屬稱謂屬于類別式, 同輩分、同性別的親屬稱謂相同,因此在親屬詞概念結構中出現了輩分維度(肖二平,張積家, 王娟, 林娜, 2010)。(3)理論和語境(肖二平,張積家, 2012)。張積家、王娟、肖二平與和秀梅(2013)發現, 在滿月酒、結婚和吊唁情境下, 摩梭人與漢族人分別對親屬詞有不同的分類。親屬稱謂是否影響自我建構, 如果影響, 就為語言影響自我提供了進一步的證據。
摩梭人是居住在川滇交界的母系群體, 他們以瀘沽湖為中心, 被稱為“地球上最后的女兒國”。摩梭人的婚姻形式為“阿注婚姻”。建立阿注關系的男女彼此互稱“阿注”[漢譯為“朋友”, 心理含義也是“朋友” (肖二平, 張積家, 王娟, 2015)], 男子夜晚到女子家中訪宿, 第二天清晨返回到自己家中。偶居的男女不組織家庭, 屬于不同的經濟單位(詹承緒, 王承權, 李近春, 劉龍初, 2006)。這種“暮合晨離”的兩性關系使得摩梭人形成了母系家庭。這種母系家庭由一個始祖母及其姐妹的后裔組成, 其后代是上一代女性成員的子女, 男性成員的子女屬于其“阿注”的家庭。摩梭人從小就與始祖母、母親和母親的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 與母系血緣的同輩人相伴成長, 由母親和母親的姐妹共同撫養長大, 將母親及其姐妹一律視為“自己的母親”, 將自己和姐妹的子女一律視為“自己的子女”, 形成了以母系血緣為紐帶的氏族。在摩梭語中, 有一個獨特的發音――“咪”, 其基本義是“母親”, 冠于女性稱謂之后是女性的通稱義, 冠于名詞之后表示“大的、主要的、首要的”。摩梭人將母親視為偉大的象征, 這種文化反映在語言中, 表現為凡有“大的、重要的、主要的”等意義的詞后面都帶“咪”。在“母親”與“大的、重要的、主要的”之間建立了聯系, 映射出摩梭人具有“尊母崇母”的文化心理。摩梭人將母親和母親的姐妹都稱為“阿咪”。“阿咪”在摩梭語中是一個復數概念, 在所有阿咪中, 長于母親者被稱為“阿咪直”(大媽媽), 幼于母親者被稱為“阿咪吉” (小媽媽),有時甚至連大、小都不區分,更無所謂“姨”了(詹承緒 等, 2006; 嚴汝嫻, 劉小幸, 2012; 許瑞娟,2014)。在摩梭文化中, “母嬰”關系是一切人際關系的起點, “這種骨肉相連你我一體的血濃于水, 卻延伸及推己及人恩澤終生的層次, 甚至拓展為整個文化無處不在的深層結構”。因此, 摩梭文化可以概括為“阿咪”文化(周華山, 2010)。
與摩梭人不同, 漢族人的傳統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符合費孝通(1985)提出的“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中, 是一種同心圓式的社會關系, 從自己開始,仿佛一枚石子投入了水中, 波紋一圈一圈地向外推,越推越遠, 越遠越薄。在波紋波及的范圍內, 對象屬于自己人; 反之, 對象屬于外人。因此, 漢族人是以“自己”為中心, 與自己關聯的人按照與自己關系的遠近、親疏排列在不同位置上, 離中心越近,與“我”的關系就越親近, 就屬于“圈內人”; 離中心越遠, 與“我”的關系就越疏遠, 就屬于圈外人。漢族人用容器隱喻(內/外)來映射人際關系的親疏,“內”表示個體與對象關系親近, “外”表示個體與對象關系疏遠(Lakoff & Johnson, 1980; 汪新筱, 江姍,張積家, 2018)。費孝通(1985)認為, 血緣和地緣等客觀屬性是漢族人區分“內/外”的重要因素。家族、家門、氏族是劃分圈內人的重要標準。張積家(2018)認為, 中國人的集體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容器隱喻和差序格局共同決定的:在宏觀上, 中國人在人際關系上重視容器隱喻; 在微觀上, 在同一“容器”的內部, 又存在著差序格局。
因此, 對父系制的漢族人而言, 父系親屬是“內”, 母系親屬是“外”。摩梭社會是母系社會, 血緣以母系來計算, 繼嗣以女性血緣為線索。因此,母系親屬是“內”, 父系親屬是“外”。以往對自我的研究多從文化的角度來考察, 較少涉及語言對自我的影響, 而且已有研究表明, 在中國人的自我中包含有母親。在母系文化中的摩梭人, 其自我是否與漢族人有異?在摩梭人的心中, 到底有幾個母親?摩梭人將姨母稱為“阿咪”, 究竟是一種客氣的人際關系策略, 還是他們在認知上真的將姨母與母親等同?母親及姨母作為與摩梭人的自我緊密聯系的他人, 是否都成為摩梭人自我的一部分?筆者猜測,由于在摩梭人的語言中母親與姨母共享“阿咪”稱謂, 可能導致他們對母親與姨母的認知趨于等同。而且, 摩梭人的母系制家庭和語言中獨特的“阿咪”稱謂也可能使摩梭人的自我具有不同特點, 他們的自我邊界會比漢族人更加模糊, 在自我中除了有母親以外, 還可能包括姨母。擬采用經典的提取誘發遺忘范式, 探討摩梭人是否將姨母納入自我的結構中, 以揭示漢族人和摩梭人的自我結構差異。
131名摩梭人, 均來自云南省寧蒗縣永寧鄉,年齡范圍12~35歲, 男性72人, 女性59人, 平均年齡為15.6 ± 3.7歲, 由于被試選擇的限制, 被試多數為中學生, 只有小部分為成年人(20~30歲的被試有3人, 30歲以上的被試有4人), 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 126名漢族人, 來自云南省寧蒗縣永寧鄉和拉伯鄉, 年齡范圍13~38歲, 男性67人, 女性59人, 平均年齡為14.6 ± 2.6歲, 被試也多為中學生,小部分為成人(20~30歲的有2人, 30歲以上的有1人), 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將131名摩梭被試和126名漢族被試分配到不同加工條件。摩梭被試:自我組31人, 母親組36人, 姨母組31人, 他人組33人; 漢族被試:自我組31人, 母親組30人, 姨母組34人, 他人組31人。實驗前對被試訪談, 能夠區分漢語中“母親”和“姨母”含義的被試方可以參與實驗。另外, 只有家中有姨母的被試才參與姨母組的實驗。
32個代表室內物品和室外物品的名詞, 代表室內物品和室外物品的雙字詞各16個, 每一個名詞的第一個字在全部雙字詞中都是唯一的。呈現形式為“類別–樣例”, 如“室內用品–衣柜”、“室外用品–雨傘”。實驗材料來自周愛保等(2015)的研究, 表示室內物品和室外物品的名詞熟悉性均經過評定。將32個雙字詞分為三類, 第一類為提取練習項目,即類別名稱及樣例首字在提取練習階段都出現的8個詞對, 標記為“Rp+”; 第二類為類別名稱在提取練習階段出現過但樣例未出現的8個詞對, 即與“Rp+”屬于同一類別但未經過提取練習的詞對, 標記為“Rp–”; 最后一類是類別名稱和樣例均未做過提取練習的16個詞對, 標記為“Nrp”。在正式實驗之前, 另有4個練習詞對。
2(民族:摩梭/漢族) × 4(加工任務:自我參照加工/母親參照加工/姨母參照加工/他人參照加工)× 3(項目類型:Rp+/Rp–/Nrp)混合實驗設計。其中,民族和加工任務為組間變量, 項目類型為組內變量。
采用經典的提取誘發遺忘范式, 包括4個階段:
(1)學習階段:在計算機屏幕上每5 s呈現一個單詞對, 采用“類別名稱–樣例”形式, 如“室內用品–衣柜”、“室外用品–雨傘”。在呈現詞對的同時, 四組被試分別想象自己、母親、姨母和他人(姚明)在某時間或某地點看到該單詞代表的物品, 同時要用一句話口頭報告所想象的情景。口頭報告的形式必須完整, 即包括主語(“我”、“母親”、“姨母”、“他人”)、謂語(看到、看見、買了)、賓語(該單詞所代表的物品)以及一個地點狀語或時間狀語, 如“我昨天看到一件衣柜”、“母親在家里看到一個臉盆”、“姨母在商場買了一把雨傘”、“姚明在操場看見一個足球”等。每一被試隨機安排在某種條件下單獨完成任務。
(2)提取練習階段:學習的名詞呈現完后, 馬上進行提取練習。提取練習隨機從呈現的室內用品和室外用品中選取一類, 從中隨機選取8個名詞以“類別名稱–樣例”的形式呈現給被試, 但樣例名詞只給出第一個字, 如“室內用品–衣__”、“室外用品–雨__”等, 被試需要回憶并在答題紙上寫出殘缺的單字。在每種加工條件下, 隨機選取一半被試將室內用品作為提取練習詞對, 另一半被試將室外用品作為提取練習詞對。每組詞對呈現5 s, 先后呈現3次。
(3)干擾階段:在提取練習階段之后是3分鐘的干擾階段, 計算機隨機呈現兩位數或3位數的加法,要求被試算出結果。
(4)回憶階段:要求被試自由回憶并且在答題紙上寫出學習階段出現的室內用品和室外用品的名稱, 順序不限, 時間不限, 直到被試停止作答。
不同民族的被試在不同加工任務下的總回憶率見表1。
2(民族:漢族/摩梭人) × 4(加工任務: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姨母參照/他人參照)多因素方差分析表明, 民族的主效應不顯著,F(1, 249)=2.01,p〉 0.05;加工任務的主效應不顯著,F(3, 249)=0.54,p〉 0.05;民族與加工任務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3, 249) =1.52,p〉 0.05。這表明, 民族與加工任務對總回憶率沒有顯著影響。
摩梭被試和漢族被試在不同條件下對Rp+材料與Nrp材料的回憶率見表1和圖1。
4(加工任務: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姨母參照/他人參照) × 2(項目類型:Rp+/Nrp)重復測量方差分析表明, 在摩梭被試中, 項目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127)=1394.25,p〈 0.001,=0.92, 95%CI=[0.46,0.51], Rp+項目的回憶率顯著高于Nrp項目; 加工任務的主效應不顯著,F(3, 127)=0.21,p〉 0.05; 項目與加工任務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3, 127)=1.03,p〉 0.05。在漢族被試中, 項目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 122)=538.94,p〈 0.001,= 0.82, 95%CI =[0.41, 0.49], Rp+項目的回憶率顯著高于Nrp項目;加工任務的主效應不顯著,F(3, 122)=0.95,p〉0.05; 項目類型和加工任務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3,122)=1.76,p〉 0.05。這表明, 在不同民族中, 提取練習對提取促進記憶具有顯著影響。因為Rp+材料是被試在提取練習階段提取過的, 所以Rp+材料的回憶率顯著高于基線水平的Nrp材料。
比較摩梭、漢族被試在不同條件下的Rp–材料與Nrp材料的回憶率, 結果見表1和圖2。
4(加工任務: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姨母參照/他人參照) × 2(項目類型:Rp–/Nrp)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表明, 在摩梭被試中, 項目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1, 127)=1.22,p〉 0.05; 加工任務的主效應不顯著,F(3, 127)=2.16,p〉 0.05; 項目與加工任務的交互作用顯著,F(3, 127)=4.00,p=0.009,= 0.09。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在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姨母參照條件下兩類項目的差異均不顯著,F值均小于0.30,ps 〉 0.05; 在他人參照下, 兩類項目差異顯著,F(1, 127)=12.65,p=0.001, 95%CI=[–0.15,–0.04]。在漢族被試中, 項目類型的主效不顯著,F(1, 122)=3.51,p〉 0.05; 加工任務的主效應不顯著,F(3, 122)=0.94,p〉 0.05; 項目類型與加工任務的交互作用顯著,F(3, 122)=2.98,p=0.034,=0.07。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在自我參照和母親參照條件下, 兩類項目的差異均不顯著,F值均小于0.60,ps 〉 0.05; 在姨母參照和他人參照條件下, 兩類項目的差異顯著,F姨母參照(1, 122)=4.78,p=0.031,95%CI=[–0.14, –0.01];F他人參照(1, 122)=7.29,p =0.008, 95%CI=[–0.16, –0.03]。

表1 摩梭、漢族被試在四種不同加工任務中的回憶率
對四種加工任務的Rp–與Nrp的回憶率做配對樣本t檢驗, 分析在不同的加工任務中兩者的差異是否顯著。如果Rp–類詞對的回憶率顯著低于Nrp類詞對, 則表明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結果發現, 摩梭被試在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和姨母參照條件下兩者的差值都不顯著(見表1),t自我參照(30)=0.69,p〉 0.05,t母親參照(35)=1.00,p〉 0.05,t姨母參照(30) =0.35,p〉 0.05, 在他人參照條件下兩者的差值顯著,t他人參照(32)=–2.38,p=0.024,d=0.74, 95%CI =[–0.18, –0.01]。漢族被試在自我參照和母親參照條件下兩者的差值不顯著,t自我參照(30)=0.73,p〉 0.05,t母親參照(29)=0.31,p〉 0.05, 在姨母參照和他人參照條件下兩者的差值顯著,t姨母參照(33)=–2.21,p=0.034,d=0.39, 95%CI=[–0.13, –0.01],t他人參照(30) =–2.61,p=0.014,d=0.64, 95%CI=[–0.17, –0.02]。這表明, 摩梭被試在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和姨母參照條件下都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在他人參照條件下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圖3); 漢族被試在自我參照和母親參照條件下都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而在姨母參照和他人參照條件下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見圖4)。即, 僅有摩梭被試出現了姨母參照效應。
上述結果表明, 摩梭被試在自我參照、母親參照、姨母參照條件下均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在他人參照條件下出現了; 漢族被試在自我參照、母親參照條件下均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在姨母參照和他人參照條件下出現了。已有研究顯示,實驗結果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并不一定是由于在提取練習階段對Rp+項目的提取練習而對Rp–產生抑制導致的, 也可能是由于輸出干擾引起的(Tulving & Arbuckle, 1963; Criss, Malmberg, &Shiffrin, 2011)。即做過提取練習的詞對(Rp+)在回憶階段更容易被首先回憶出來, 從而干擾了與這些詞對屬于同一類別但未做過提取練習的Rp–的回憶率, 使其低于基線水平。即, Rp–項目的回憶順序晚于Rp+項目而對Rp–項目的回憶產生了干擾。為了排除這種可能性, 采用Macrae和Roseveare (2002)的檢驗方法, 在Rp–的回憶率顯著低于Nrp的條件下, 分別計算每個被試的Rp+和Rp–項目在整個回憶序列中的平均位置, 然后兩者相減, 根據差值將被試分為高、低兩組, 檢驗這兩組被試的Rp–與Nrp的回憶率差值差異是否顯著, 若不顯著, 則二者回憶順序對提取誘發遺忘沒有影響。摩梭被試在他人參照條件及漢族被試在姨母參照、他人參照條件下都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所以對這三組數據進行檢驗。結果發現,F摩梭–他人(1, 31)=0.06,F漢族–姨母(1,32)=1.84,F漢族–他人(1, 29)=0.09,ps 〉 0.05, 差異均不顯著, 因此可以排除輸出干擾的影響。
在四種參照條件下的總回憶率無顯著差異, 這與已有研究的結果一致(Markus & Kitayama, 1991;楊紅升, 朱瀅, 2004; 周愛保 等, 2015)。但是, 將材料分為Rp+、Rp和Nrp比較時, 摩梭人和漢族人的自我參照條件相對于他人參照條件出現了記憶優勢。另外, 兩個民族在四種參照條件下的提取促進記憶差異顯著, 也與已有研究的結果一致。在提取練習階段加強了線索和目標詞的聯結, 在回憶階段就容易首先回憶出來。
漢族人和摩梭人在母親參照條件下均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再次證明了朱瀅和張力(2001)的發現, 在中國人的自我中包含有“母親”。兩個民族在姨母參照條件下的回憶出現了差異:摩梭人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漢族人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這表明, 對摩梭人而言, 在姨母參照加工時自我同樣發揮作用, 使得記憶材料得到了精細加工, 在提取練習時未抑制Rp–材料, 因而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因此, 文化影響自我及其基本認知過程, 摩梭人已經將姨母整合進自我之中, 成為自我的一部分。然而, 在漢族人的自我中, 卻不包含姨母。所以如此, 與兩個民族的文化和語言有密切關系。
4.2.1 文化對自我的影響
自我以開放的形式與文化發生作用。自我在文化中形成和塑造, 反過來又再現或再造文化(葛魯嘉, 周寧, 1996)。不同的文化擁有不同的價值觀、信念、交流方式, 自我表征也存在著差異(朱瀅,2007)。在西方文化中生活的人形成了獨立型自我,在東方文化中生活的人形成了依賴型自我(Markus& Kitayama, 1991)。獨立型自我保持自我的獨立性和分離性, 依賴型自我擁有更多的公共成分, 人們注重與他人保持和諧關系, 與重要他人互有重合。楊紅升和朱瀅(2004)的研究表明, 在中國人的自我中包含有母親, 在母親參照條件下未出現提取誘發遺忘效應。這一看法在漢族人和摩梭人中均得到了驗證。而在姨母參照條件下, 漢族人出現了提取誘發遺忘效應, 摩梭人則未出現。
漢族是典型的父系社會。漢文化一直主張“親疏有別”:血緣關系越近, 親屬的親密程度越高, 在親屬網絡中距離越近。在漢族人的傳統觀念里, 親屬被內、外二分。“內”是指宗親, 包括父系同姓親屬、父系未出嫁女性和父系男性的配偶; “外”是指非宗親, 即外親, 包括母系親屬、妻系親屬、父系女性(姑、姐妹、女兒)的子女, 如外祖父母、姨母、外甥、外孫等(駱明弟, 2008)。《爾雅·義疏》:“言外者所以別于父族也。”可見, “外”是為了區別內親和外親而設立的。漢族人重內親、輕外親。古代漢族人為了突出“宗親”以示其“正”, 宗親以“堂”稱之,如“堂叔、堂侄、堂哥、堂妹”等。與“堂”相對, 表示外親的是詞素是“表”, 表親又分為舅表、姑表和姨表。在表親中, 舅表最親, 舅舅雖然是外親, 但各個民族都有“尊舅”的傳統。在漢語諺語中, 有“三代不出舅家門”、“娘舅為大”的說法。因為舅舅的家族為“我”的家族提供了母親, 使“我”的家族得以延續, 因此應當感恩。其次是姑表親, 姑姑是出自宗族的女性, 是父親的姐妹, 姑表親也具有父系血緣。對漢族人而言, 姨表親之間由于缺乏父系血緣聯系, 又不具有感恩的理由, 所以最為疏遠。例如,在《紅樓夢》第二十回中, 寶玉對黛玉說:“咱們是姑舅姊妹, 寶姐姐是兩姨姊妹, 論親戚他比你疏。”在漢語俗語中也有:“叔伯親, 骨肉親, 堂親三代,世代同姓三分親。姑舅親, 輩輩親, 姑表二代, 打斷骨頭連著筋。姨娘親, 當輩親, 姨表一代, 死了姨娘斷了親。”堂親三代是指:親堂兄弟姐妹(又稱叔伯兄弟姐妹, 同一祖父)、從堂兄弟姐妹(同一曾祖父)、遠堂兄弟姐妹(同一高祖父); 姑表二代是指:姑舅表兄弟姐妹、姑舅表兄弟姐妹的子女; 姨表一代是指:姨表兄弟姐妹。對漢族人而言, 只有這些人才算是親屬。從叔伯親到姨娘親, 漢族人的親屬范圍迅速縮小, 可見漢族人對姨表親的輕視。
另外, 漢族在封建社會中也存在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 嫁給同一男子的婦女有“妻、妾”之分。妻又稱“正室、結發、原配”, 妾又稱“偏房、側室”。《說文解字》:“妾, 有罪女子。”“妾”的本義是女奴,也用來表示男子在妻子以外另娶的女子。在古代,父親的正妻為“嫡母”, 父親的妾被稱為“庶母”。妻所生的長子是嫡子, 其余的兒子為庶子, 妾所生的兒子比妻的庶子地位更低(謝玉娥, 1999)。在古代,漢族人也稱父之妾為“姨”或“姨娘”。如在《紅樓夢》中, 探春與賈環雖然是趙姨娘親生, 卻只能稱為趙姨娘為“姨娘”而不能稱為“娘”。在近代, 稱富人取之妾為“姨太太”, 以別于作為正妻的“太太”。可見,在封建社會中, 漢族人存在著多個女性與子女共同生活的家庭模式, 但妻妾有尊卑之別, 子女有嫡庶之分。子女與生母及其他母親的親疏關系受生母的地位影響, 使得子女不可能得到所有母親的寵愛,母親也不可能將其他女性的孩子與自己的孩子同等對待。
因此, 無論是“內外”二分的親屬制度, 還是“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 都直接反映了漢族傳統文化中“男尊女卑”的等級觀念。然而, 在摩梭文化中,女性卻具有崇高的地位。母系血緣是維系摩梭人家族的紐帶, 由母系血緣關系而形成的社會單位稱為“家屋”。“家屋”被摩梭人視為獨立而神圣的生命實體, 其價值超乎任何一個個體。每一個“家屋”都有自己的名字, 這也成為屋內人們的姓氏。“家屋”對摩梭人而言不是一堆木頭搭成的“物”, 而是凝結了摩梭人祖先長久漂泊之后定居的夙愿。因為先祖的游牧生活伴隨著貧困、危險和匱乏, “家屋”則注重穩定、團結、永恒和拒絕分離(許瑞娟, 2014)。因此,摩梭人尤其強調親兄弟姐妹廝守終生, 拒絕婚姻,因為婚姻會導致“家屋”分裂。只有人在屋中, 屋在心中, 才能夠心連心, 屋永存。所以, 摩梭人視“家屋”為感情的終極歸宿。“家屋”的團結和諧是摩梭人內心中最幸福的向往。摩梭人男不娶, 女不嫁,偶居的雙方各居母家, 男子除了夜晚訪宿女子家外,其余時間回到自己家中生產與生活, 兄弟姐妹關系最為親近。在摩梭母系家庭中, 女人的身份是母親或者姐妹, 而非妻子; 男人的身份是舅舅或者兄弟,而非父親或者丈夫。摩梭人從小就與母親、姨母、舅舅生活在一起, 與母系親屬的親密程度最高。對生父或其他父系親屬, 雖然也具有共同血緣, 但是,除了少數感情深厚者外, 大多親密度不高。漢族人雖然小時候與兄弟姐妹一起生活, 長大以后卻各自組建了獨立的家庭, 兄弟姐妹的關系會隨著距離遠、聯系頻率低而逐漸疏遠。因此, 雖然姨母對漢族人和摩梭人而言具有相同的客觀血緣關系, 但是,他們與個體之間的親密程度卻受到聯系頻率影響,感情聯系有著天壤云泥之別, 最終導致摩梭人將“姨母”納入自我結構中, 而漢族人的姨母卻不在自我之內。
4.2.2 語言對自我的影響
語言既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也是文化的載體。語言理解是文化移植的過程。每一語言都有表征親屬關系的親屬詞, 它們既是人對親屬關系認知的產物, 又影響人對親屬關系的認知。克勞德·列維斯特勞斯(2006)認為, 親屬關系既具有生物學基礎,也需要通過語言的反復使用來加以鞏固。人類社會有兩大系列親屬現象:一是由不同稱呼語詞表達的親屬關系語詞系統, 二是由親屬的相互態度構成的親屬關系態度系統。親屬之間的相互語詞稱呼, 構成了實際親屬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所有使用親屬關系語詞系統的個體或群體, 由于語詞所表達和指謂的特定關系, 在行為上受到了語詞規定的約束。使用這些語詞就等于“做”這些語詞所規定的關系規則。親屬關系的傳承需要親屬稱呼系統的確認。親屬稱謂規定了人在社會中的行為和態度規范, 也包含著個人擁有的權利和責任。個體在使用親屬詞時, 同時也隱含著實行由親屬關系要求的不同態度,如尊敬或親近、親情或敵意等。因此, 對于同一親屬, 講不同語言的人會有不同的態度。這些蘊含在語詞意義中的親屬之間不同態度的因素, 包含著比語詞稱呼關系更重要的心理、情感和社會關系因素,在保障親屬關系維持和運作上起著更重要的作用。這些看法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觀點一致。恩格斯(1972)指出:“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等稱謂并不是簡單的榮譽稱號, 而是一種負有完全確定的、異常鄭重的相互義務的稱呼, 這些義務的總和便構成這些民族的社會制度的實質部分。”
研究表明, 語言標記影響親屬詞認知(汪新筱等, 2018; 肖二平, 張積家, 2012)。在語言中, 某些基本的、經常出現的成分被認為是有標記的(理查茲, 2000)。語言標記使得人們更容易選擇某些認知途徑、認知過程和認知策略。不同民族的語言將親屬詞劃分為不同的維度, 具有不同的標記。漢語用“內、堂、外、表”來標記親屬詞, 如稱呼姐妹的孩子為“外甥”或“外甥女”, 稱呼女兒的孩子為“外孫”或“外孫女”。這種親屬標記在記憶表征中更加凸顯,個體在加工中會格外留意, 從而更容易將“內親”或“堂親”看作是“自家人”, 將“外親”或“表親”當成“外面人”。這種“內外”有別、“堂表”有別的分類一旦形成, 就會使人們對這兩類親屬采取不同的態度。姨母在漢族親屬制中屬于表親。表, 外也。《說文解字》:“表, 上衣也。從衣從毛。古者衣裘, 以毛為表。” (許慎, 1963)。表親在漢族人具有差序格局特點的親屬關系網絡中處于離自我中心較遠的位置,因而漢族人與姨母的關系一般比較疏遠。
摩梭人十分重視母系血緣親屬的心理情感和“家屋”本位的傳統文化。摩梭親屬詞以女性親屬詞為主, 父系親屬稱謂和姻親稱謂少, 而且大多以母系親屬稱謂的敘述方式來表達(肖二平 等, 2010)。摩梭親屬稱謂也不區分直系和旁系, 姨表兄弟姐妹與兄弟姐妹同稱, 沒有“堂、表”的概念。摩梭人將生母和生母的姐妹都稱為“阿咪”。“阿咪”文化讓摩梭孩子自幼共享所有母親的愛, 也讓摩梭兒童自幼形成了博愛式的“多元思維”, 長大以后也少有獨占情人的欲望。肖二平等(2010)發現, “阿咪”被分在核心家庭成員的長輩中。在摩梭人的觀念里, 所有的母系血緣親屬都是自家人, 很少刻意區分誰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認為母親及其姐妹都是自己的母親,親生或非親生的區分并不重要。過去, 很多摩梭孩子直到成年以后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有時非生母比生母對自己還要好。只要來自同一個“家屋”,就是親人, 就是“同一根骨頭”, 不分彼此。因此,“阿咪”稱謂不僅表達了個體對姨母的尊重, 也拉近了個體與姨母之間的心理距離。母親與姨母共享“阿咪”稱謂, 個體對她們也就產生了同樣的態度。周華山(2010)說:“ ‘阿咪’已經從生物學詞匯提升為一種整體文化的核心符號, 一種集體潛意識, 不單代表著對婦女主體與地位的肯定,更是一種以情感和諧、家族團結、敬老愛幼為本的思想模式與價值觀。” “阿咪”的慈愛不僅彌漫在每一個摩梭家庭里,更是摩梭文化的主旋律。摩梭人在反復使用“阿咪”來稱呼母親和姨母時, 與所稱呼者的“母子”關系便得到了確認和鞏固, 同時也隱含著實行由“母親”稱謂所包含的權利、義務及相應的親近態度, 使他們在心理、情感上將母親和姨母看得同等重要, 并且使這種“母子”關系得到了較好的維持和運作。喊一聲“阿咪”, 稱呼者與被稱呼者的內心頓時會暖意叢生, 情感會迅速地親密起來。因此, “阿咪”稱謂不僅體現了摩梭社會講究倫理秩序的社會風尚與優良傳統,更體現了摩梭家屋的“一輩子關愛、不分彼此”的情感理念。因此, 摩梭人視“姨母”如生母, “姨母”和生母均被納入自我中, 使得自我結構的邊界比漢族人更加模糊。近年來, 隨著社會的發展, 很多摩梭人從“家屋”中分離出來建立了獨立的家庭。但是, 千百年來的摩梭母系文化、“家屋”本位文化仍然根植于年輕一代的摩梭人心中。
本研究結果與已有研究的結果也存在著不一致之處。Dai等人(2014)發現, 相對于陌生女性, 摩梭兒童識別生母和姨母的面孔誘發出更大的右側N170成分, 但識別生母面孔比識別姨母面孔誘發出更大的N1成分、左側N170成分和P300成分。這可能是因為被試的年齡較小(平均年齡5.8歲),對哺乳自己的生母的依戀程度更高所致。但是, 隨著個體在家屋中逐漸長大, 個體為傳統摩梭文化所濡化, 生母與姨母的界限就趨于消失了。另外, 由于被試選擇的限制, 本研究的被試年齡差異較大,有少量是成年人。年齡不同, 受傳統文化的影響程度也不同。后續研究可進一步探討年齡和文化對自我建構的交互作用。
總之, 文化和語言均與自我休戚相關。獨特的母系文化和由此衍生的親屬稱謂深深地影響著摩梭人的心理和行為, 進而影響著摩梭人的自我的形成和發展。
(1)在漢文化和摩梭文化中, 自我參照和母親參照都是引起提取誘發的關鍵因素。
(2)在摩梭文化中, 姨母參照是除自我參照和母親參照之外的影響提取誘發的又一關鍵因素, 姨母作為重要他人被整合于摩梭人的自我結構中。
(3)語言和文化均是自我形成和發展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