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濱
2014年1月13日,民國文化學者許地山之女許燕吉老人走完了曲折一生,這天是老人81歲的生日。“媽媽臨終前很平靜,她患病期間也始終樂觀、堅強。”許燕吉的兒子魏忠科說,母親是因骨癌離世的,按照老人生前意愿,其遺體捐獻。
對于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我有點不敢相信。2013年10月31日,我還在南京訪問了許燕吉老人,當時她精力充沛、聲音洪亮,甫時陽光照射在屋內,溫暖舒適,難以想象大限將至。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她送了我一本父親許地山的著作,對我帶來的北京烤鴨一再表示感謝;到了午飯時間,她多次說“我帶你下樓吃飯”。這是莫愁路邊,一個老舊的住宅樓,但是梧桐樹成蔭,頗有老南京的味道。
許燕吉晚年住在莫愁路仿佛冥冥中的注定,老人的一生與“愁”脫不了干系,但她表現出的豁達超然,令我意外。她對苦難的過去輕描淡寫。我問她,為什么事情記得那么清楚,她告訴我:這一輩子變動太大了。變動大,事情就記住了。”
兩個多月后,許燕吉離開了,“1月13日”既是始,亦是終。
讓我們一起回到許燕吉的童年。
生于名門與父親之死
許燕吉生于北京,“燕”為北京,外祖父周大烈為她取名“吉”。周大烈是湘潭人,用許燕吉的概括則是教過書,當過官,還出過國。周大烈六女周俟松是北京師范大學數學系畢業生,和許地山由相識到相愛,幾經波折。坊間傳言,周大烈認為許地山相貌與北師大校長范源廉相像,曾以范源廉不壽為由,反對女兒與許地山交往。如傳言屬實,周父真是一語成讖。
祖父許南英是臺南人,晚年許燕吉由此加入了臺盟,這位清末進士,當過臺灣民眾自發抗日軍隊的“統領”。日本占領臺灣后,他舉家逃回大陸,后窮困潦倒客死南洋。
許地山為今人所知,更多的是因為《落花生》被選入了小學語文課本。這一課的難點,對于小讀者來說,幾乎都對“落”字很費勁地去理解,也加深了對這篇課文作者的好奇。1921年1月,許地山和沈雁冰、葉圣陶、鄭振鐸等12人,在北平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創辦《小說月報》。老舍之子舒乙曾說,“老舍的引路人是許地山,伯樂是鄭振鐸”。
作為民國著名作家許地山的女兒,許燕吉對父親的記憶并不多。在她印象中,許地山下班回來一進門,她“就像放飛的小鳥一樣聚到爸爸身旁,快樂無邊”。1941年,許地山去世,許燕吉只有8歲。
北京的許家賓客如流。許地山因爭取國學研究經費,和燕京大學校董會意見不一,被校長司徒雷登解聘,經胡適推薦去香港大學任教。“一塊兒去的有七人,爸爸、媽媽、哥哥、我,袁媽和劉媽,還有外祖父的那位姨太太。”到香港時,許燕吉才兩歲,“袁媽那時48歲,管做飯;劉媽36歲,管衛生。”許太太還可能是中國第一位夫人司機。“我們到香港的第二年就買了一輛小汽車,是奧斯汀7,只有兩個門,到后排坐得放倒前排的椅背。過兩年,將奧斯汀7換成了奧斯汀8,有四個門,車也大了些。爸爸上下班,參加集會,或外出游玩,都是媽媽開車接送,有時也捎上我和哥哥。每有節日慶典,媽媽就拉上婆婆和袁媽、劉媽到鬧市區去看景。香港凈是盤山窄路,急轉彎又多,媽媽從未出過事故,駕技實在是高。”不過,許地山去世后,汽車立即就變賣了。
許地山猝然死在家中,許燕吉一生都沒有忘記,那是1941年8月4日下午2點15分。但她自始至終沒有掉眼淚。“媽媽說我是沒有感情,屬無情無義之類!其實,我記得爸爸愛我,從我記事到他去世,六年的時間,樁樁件件我記得很多,記得很清。”
在許燕吉的回憶中,我們感受到許地山是一個有藝術天賦的學者。“有一年圣誕節在合一堂開聯歡會,爸爸表演小腳女人打高爾夫球,博得全場叫好,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他也會樂器,會吹笙,還會唱閩南戲。爸爸的一位臺灣同鄉柯政和先生是位音樂人,爸爸和他合作譯過許多外國名歌,也寫過許多歌詞,有時候也自己譜曲。那時我家有百代公司的好些唱片,唱的都是爸爸的作品。”
在香港,許地山一家最常去的是陳寅恪家,兩家除了學術交誼之外,還是世交。周大烈在陳三立家做過教師,教過陳衡恪。“陳伯伯初到香港時,陳伯母就生了病,媽媽把他家兩個大女兒流求和小彭接來我們家住了一段時間,我們四個小孩兒玩得熱火朝天。”與北京一樣,許家依然高朋滿座,梁漱溟在香港辦《光明報》時甚至住在許家,直至許地山去世才搬走,梁漱溟先生不吃肉,和我爸爸一樣,所以他就在我家搭伙”。徐悲鴻在香港開畫展也住在許家。被稱為“悲鴻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就是許地山夫婦陪他去購買的。“當他看到那幅時,兩只手都哆嗦起來。媽媽說,搞藝術的人情緒就是容易激動。”《大公報》的名記者楊剛女士也是許家常客。“她總穿藍布旗袍,不燙發,不化妝,在當時的香港是很少見的。我們稱她楊先生,到客廳去見過就退出來,因為爸爸總要和她談許久話。媽媽說她是共產黨,我想共產黨就是不一樣,挺好的。我將來也不要摩登,要像共產黨那樣。”
香港淪陷后,陳寅恪、梁漱溟都回到了內地,香山慈幼院院長熊希齡的續弦夫人毛彥文則來到許家。“由于熊希齡的前夫人朱其慧是我五姨父的姑母,所以雖然毛女士只比我媽媽大兩歲,我們還是稱她為熊婆婆。”抗戰開始后,熊希齡夫婦離開雙清別墅到上海居住,慈幼院遷到廣西柳州。1938年元旦未到,熊希齡在路過香港時突發腦出血病故。周俟松將毛彥文接來家中,許地山總攬熊希齡后事。后來毛彥文在交通恢復后要回上海。“走之前,她希望和我媽媽一起去看望一下蔡元培夫人。我媽媽說,小報記者知道后,會對三個寡婦湊到一起作些無聊的文章,所以就讓我陪她去了。蔡夫人我以前見過,蔡先生兩年前在香港去世時,我父親主持了他的喪葬大事。”熊夫人還帶許燕吉去看望過梅蘭芳,回來時說:“現在不唱戲,正好寫點兒著作,他卻老在家里睡覺。”
香港淪陷與輾轉求學
1941年12月25日晚,香港淪陷。緊接著就是大饑荒,許燕吉經常看見路邊上躺著餓死的人,蓋條麻袋,露出大黑腳板。餓死者將死時的場景折磨了她好久:“在一棟破樓底下躺了一片干枯的人,昏暗中,我看見他們向我伸出胳膊,掬著手,深眼眶中閃著灼灼的目光。”許燕吉還看見摩羅差(即“印度警察”)押著苦力扛著米麻包裝上大輪船。衣衫襤褸的小孩們拿著廢罐頭盒跟在后面,一粒粒地拾掉在地上的米。“有一回,我看見一輛汽車里扔出一把柿子皮,后面的車碾了過去。小孩子們還是圍過去,從地上摳起來送進嘴里。”
這種情況下,從香港回內地的人多了很多。“凡是上船的,擔子、行李都得打開讓他們搜,好東西,他們就要了;看不順眼的,或有懷疑的,就順手扔進大海。”許家六口在香港無以為繼,也決定回內地。許夫人經朋友介紹,送給管交通的日本大佐幾幅字畫,躲過了檢查順利上船。“六面都貼上了名字的行李裝到了貨船的中層,因為裝在下層的東西通通都會被壓壞,裝在上層的就會被偷剩了空殼。”自此,許燕吉跟著母親開始了漂泊生活,輾轉于湖南、貴州等地,苦不堪言。
據許燕吉回憶,后來聽說國民政府有救濟離港文化人的資金,到了廣東赤坎后,許夫人急忙和內地聯系申請這筆路費。她每天奔走于各有關部門和郵電局之間,期待早日收到托人幫忙申請的救濟金。救濟金寄來后,許家再次出發。“為了防止日軍從廣州灣進攻,把廣州灣通玉林的公路挖斷了,往來交通只能步行或乘轎子。媽媽托靠了中國旅行社。旅行社要求每件行李不超過50斤,以便挑夫擔運。于是我們買了許多帶鎖眼的帆布袋子,將行李分裝成38件。”行至第七天,眾人才抵達廣西玉林,再乘汽車去柳州,因為香山慈幼院搬到了柳州,正好落腳。“汽車是燒木炭的,車頭一旁安著一只長鐵爐子,上面添炭,下面還用搖手把兒轉著扇風,弄得烏煙瘴氣。原來是汽油短缺,也不知是哪位能人發明了這種木炭汽車。”柳州之后,許家奔赴湖南,后又從湖南逃到桂林,還沒落腳,便卷入了湘桂大撤退。逃難的人群擠滿、掛滿了火車內外,鐵道沿路都是死人。逃亡路上接連所見的慘相使許燕吉這樣理解戰爭:“戰爭就是死老百姓”。
在桂林,許夫人遇見了李宗仁夫人郭德潔,郭德潔請許夫人去她辦的學校教書。“媽媽興沖沖地到她學校去,不料接待的人態度十分傲慢,就像對待一個討飯的人。媽媽很生氣,雖然急需有個經濟收入,但還是扭頭出來了。”許家從桂林搭上的火車終點在貴州獨山,下了車,隨著人群擠進一所中學,在一間空教室里搶占了幾平方米的地方,打下地鋪
許夫人每日四處打聽去貴陽的車,發現隔壁教室躺著李四光夫婦。“李夫人許淑彬是我媽媽中學的老師,老夫妻都在病中。”
一家人困在獨山,錢快用完了。忽有一天,聽見有人挨個教室窗外問:里面有位許地山夫人沒有?”落難之時逢甘露,這讓許燕吉對細節記憶猶新:
聽了第二遍,媽媽一躍而起,急步迎出去。一問,原來是貴陽交通銀行的行長鄒安眾派人來接我們,真是喜出望外。鄒行長是我外公的朋友,也是我爸爸的朋友,聽說我們也在湘桂撤退的人流中,就讓銀行拉貨的車來探問,這回還真問到了。司機很高興,我們更是如逢救星。搭上銀行的貨車到了貴陽,被安置在銀行新建的一排平房里,雖然沒有鄰居,但新房子外面有自來水,里面有電燈,感覺到了天堂一般。
跟著家人,她從桂林到貴陽國立十四中上學。抗戰期間,學生都要接受軍訓,一切都以軍號施令。全初中男女生在一個大房子里吃飯,只有飯桌,沒凳子,碗裝在口袋里,整齊掛在墻上。各人把飯舀好,八個人圍一桌,聽到喊“立正”“開動”后,沒有一個講話,都在忙不迭地往嘴里進食,“飯菜是天天一樣:早上糙米稀飯一碗,煮黃豆;中午和晚上都是糙米干飯一盆,煮地瓜片(涼薯)。月底打一次‘牙祭,能見到紅燒肉。男同學到那天把筷子削尖,說是一下就能扎好幾塊。”
然而,好景不長,日本人又打了過來,許燕吉隨家人繼續逃難,落腳到了重慶,并考進了南開中學。在南開中學吃飯,不用喊“立正、開動”,一吹哨子便開吃。12分鐘后再吹一次,15分鐘再吹就必須離席。“(飯廳)桌子排得很整齊,一葷三素四個菜已經放好,八副碗筷也在桌上,居然還有八張板凳,這里可以坐著吃飯,而且不用自己洗碗,天天能吃上肉。”
在回憶錄里,許燕吉對南開中學的校園生活有著細致的敘述。她認為生活很緊張,男生聽號作息,女生太遠就再加一個鈴聲。聞鈴急起、鋪床、洗漱、上廁所,總共只給15分鐘,就得在操場集合。“早操完畢,多數同學都奔向洗臉房或大廁所去辦未辦了的事。不一會兒,早自習鈴聲就又響了。各班的紀律股長已拿了本子和筆站在教室門口。只要鈴聲一停止,再進教室的就被記上了名字,以至同學們一邊跑一邊叮囑搖鈴的老校工‘多打一會兒。”
在衛立煌家吃午飯
抗戰勝利后,許燕吉轉學到南京明德女中,這是基督教長老會于1885年創立的一所老學校。教會學校一般政治氣氛很淡,校外什么運動,例如聲勢浩大的“五二〇”反饑餓游行,明德女中沒人參加。“國民黨選總統,開國民大會,南京街頭彩旗繽紛,國大代表又是打架又是自殺,熱鬧之至,校園內就沒有任何反應。公民課是政府規定必須有的,老師也只照本宣科,從不發揮。”國民政府高官的子女也在這里就讀,諸如陳立夫、陳果夫的女兒,在許燕吉眼里和同學們都一樣,沒什么特殊之處。“我們同班的有國民大會秘書長洪蘭友的女兒洪娉,國民黨中央執委賴璉的女兒賴韻玫,我們都玩在一起,還到他們家去過多次。我們說賴璉是‘黨棍子,賴韻玫也不生氣。”
在宿舍緊挨許燕吉床鋪的是于右任的兩個女兒:于綿綿和于無名。“于綿綿比我大,反比我低一年級;于無名小,上初一。于綿綿穿得講究,腿上是長筒玻璃絲襪,于無名穿得和我差不多。她二人老吵嘴,原來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有一次,她們還帶來一張全家福,人數多得像許燕吉的畢業合影。“中間坐著美髯公于右任,兩邊坐的足有十來位婦女,于綿綿說都是她的媽媽們;后面站著兩排,前面地上坐了一排,全是她們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孫子孫女們,還指給我看她的大姐,說50歲了。她講解時神態自若,似乎有這么龐大的家庭挺光榮的,而我驚訝得不知說什么好了。”于右任是書法家,同學拿出本子或紙,讓于綿綿捎回去請父親“寫字”,于綿綿來者不拒,并在星期日歸校能準時帶回。雖然許燕吉認為于右任是個真沒架子的老頭,但是“我不喜歡娶這么多老婆的人,所以我沒有要字”。
許燕吉還去過顧祝同家。“顧家也有好幾房夫人,待遇也不同。”許燕吉還聽說,顧祝同一概不管子女上學的事,誰有什么能力考什么學校就上什么學校,休想讓他去說情上學。
衛立煌的夫人韓權華是許夫人的中學同學。“我們到南京不久,她設家宴請我們,由此知道我在明德走讀,中午啃饅頭。原來衛立煌的小女兒衛道蘊就在明德上學,比我高兩級,當下就說好讓我每天跟衛道蘊回她家吃午飯。衛立煌坐在頂頭,我算客人坐在他下首,衛道蘊和她姐姐坐我這邊,她弟弟衛道然坐下首。衛道然比我小,在金陵中學上初二。這三位衛‘道各有各的母親,而且都亡故了……”印象中,許燕吉在衛家吃飯時衛立煌總問這問那,“問我七娘為什么不結婚當了修女,是不是長得太漂亮的緣故。有一回問我籍貫,我說是福建漳州,他就大談他在漳州打共產黨的事。我那時哪里知道什么打內戰的歷史,也不知如何回應。媽媽怕我腳長得快,給我買的皮鞋大,不跟腳,走在他家地板上咚咚大響,他就問我是不是錯穿哥哥的鞋了,還哈哈大笑。雖然他似乎也沒有架子,可我對他總心存畏懼,認為他屬于開槍殺人的一類,和我家教書的不同。”許燕吉在衛家吃飯還有一點兒不習慣,因為身后總會站著一個勤務兵盯著碗:我剛吃完,他就上前一步把我的碗奪去,也不管我還要不要,就盛滿一碗放到我面前。”40年后,許燕吉出差到北京,去棉花胡同看望衛夫人韓權華。1960年代衛立煌回國,韓權華有功勞,后一直被聘為國務院參事。許燕吉到訪時,衛立煌已病逝了,衛道然的兩個姐姐去了美國,一個哥哥在廣州當教授,救人時不幸溺水犧牲。
抗戰之后定居南京
日本投降后,南京利用戰時援助物資籌辦“兒童福利實驗區”,由宋美齡掛名,讓熊芷當主管做實事,成員基本是保育會的骨干。“熊芷看我媽媽能干、有魄力,就約媽媽到南京后也參加她的工作。”原本要回北京的一家人,只好放棄北京,決定去南京。
“福利站一直辦到解放后,熊芷隨宋美齡去了臺灣。熊芷曾動員我媽媽跟她走,還許諾送我媽媽去美國進修。”可是這位許地山遺孀對國民黨并不信任。許燕吉沒有過多講述這種不信任的原因,也許顛沛流離讓母親心生厭倦。不過,接下來的命運,讓這個原籍臺灣的家庭,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1949年的4月24日是個星期天,太陽還沒出來。福利站的男工老常就已偵查回來,說淵聲巷口有個共產黨的軍人在講政策。媽媽就讓許燕吉去聽,我也好奇地跟著去了。只見——
那軍人穿著黃布軍裝,腰間扎著大皮帶,腿上打著綁腿,蹬著黑布鞋,除了帽子上有顆紅五星,和國民黨的軍人沒大兩樣。他靠墻蹲著,向圍著他的一圈市民慢條斯理地講著,說共產黨決不共老百姓的產,更不會共妻,推翻國民黨的統治就是要建立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政府,還講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許燕吉覺得他態度和藹、誠懇。人們稱他為長官。他笑著說共產黨官兵平等,都稱同志。
第二天是星期一,許燕吉照常挎上書包到學校,仿佛這兩天里發生的天翻地覆變化和他們都沒關系。國民黨的楊校長也照樣來校,只是多了兩位穿黃軍裝扎大皮帶的女同志。下午課后,全校集中到禮堂里,來了一位男同志,就像昨天早上在巷子口的同志,先講了一段安民告示,之后由大家隨便遞條子提問,問的和答的也和昨日巷口基本一樣。”
之后,男同志后來再沒見過,兩位女同志一直留在三女中的教導處工作。“不久,換了校長,是位中年婦女,叫吳偉,雖然也是同志裝束,但氣度不凡。后來知道她父親是北京大學的教授,她本人也是位大學畢業生,投奔延安參加革命的,她丈夫是當時《新華日報》的社長石西民。陸續又來了幾位年輕教師,黨員公開后才知道他們都是地下黨員。我的同班同學余宗蓮竟也是地下黨員,漸漸地,我對共產黨的神秘感和隔閡就消除了。”
后來,軍代表宣布,福利站暫時不解散,繼續開辦,人員都留用,唯有許地山夫人是“敵偽人員”,須轉業并搬出福利站。當時就業困難,轉業就是失業。“媽媽每天出去自我推銷,公立學校不聘老師,私立中學生源大減,難以維持,更不能增加教師了。于是媽媽又降格跑了許多所小學校,也是處處碰壁。南京無望,她又去了趟上海,也是無果而返。給北京的一些老友寫信也不見回音,想必老關系們也無能為力,再者我父親已去世八九年,人在人情在,也不是意想不到的事。”
“媽媽在思想上和經濟上的雙重壓力下,心情很糟,脾氣更大,我和哥哥都謹小慎微,動輒挨罵。哥哥的舊自行車被小偷偷去,為此,已18歲的他還被媽媽打了一頓。我每天放學,買菜做飯,掃地抹桌,不時還要跑典當行。”年后,徐悲鴻的女兒徐靜斐到訪,由徐靜斐引薦,許夫人被安排到南京市立五中任教。徐靜斐不愿隨母親蔣碧薇去臺灣,通過地下黨來到了安徽解放區,“南京解放時,她就以接收干部的身份到教育局工作了”。許夫人的求職信寄到了徐悲鴻手中,正好女兒在南京,便促成了此事。媽媽有了工作,家里氣氛好得多了。”
許地山離世后,遺孀和子女舉家落難了好幾年,總算稍微安頓下來。經歷了家變和國難以后,此時的許燕吉還未成年,就已在困頓中度過了童年,至此才落到地上。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