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梁樂萌 程曉歌

清華大學水利系博士桑水汽懂得如何衡量空中水蒸氣與地區(qū)內(nèi)降水的轉(zhuǎn)化率，卻無法推知疼痛會在那個下午驟降在自己的腰椎上。

半年前一天，他來到小半年未曾謀面的籃球場。本想重現(xiàn)本科時期的瀟灑身姿，沒料到，讀博期間久坐辦公室不運動，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可與昔時同日而語。“動作激烈了些”，一場球打完，腰酸背痛向他襲來。三天后，桑水汽終于撐不住去了校醫(yī)院，診斷書上“腰椎間盤突出”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仿佛在宣告他已青春不再。

敢動嗎？不敢動！

無論假期還是病痛都不能阻擋優(yōu)秀學子科研的步伐。桑水汽一連七天拖著疼痛的腰椎尾椎堅持坐在辦公室討論和修改論文，直到一天清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穿上襪子了，因為夠不到腳。

“是那種神經(jīng)痛，就像胳膊肘撞桌子角那種感覺，緩不過來，一直疼。”桑水汽連著發(fā)來三個捂臉的表情，“走路邁不開腿。起床需要用手支撐。上廁所蹲不下。不能久坐久站。”

“騎車倒是可以。”桑水汽頓了一下，說，“但是我專門買了一個小自行車，因為高座我上不去。”

一米八五的個子跨坐在全修車鋪最矮的女式小車上，桑水汽感到這樣做有些羞恥。更使他惱怒的是，給矮車上鎖變得尤為困難。迫不得已，他改變了自己延續(xù)多年的鎖車習慣，將鎖掛在車輪垂直最高點。

忽視疾病專心科研或許可以打動導師，卻使桑水汽的醫(yī)生大為生氣。嘗過腰疼的厲害以及醫(yī)生的怒火后，桑水汽開始了打針、吃藥、護理，每周復診一次的治療。打針打腺苷鈷胺，吃藥吃附桂骨痛顆粒、元胡止痛滴丸和草木犀流浸液片，護理包括牽引、理療、針灸，磁療火罐齊上。

單身仙女或許會在生活的逼迫下學會自己拉裙子后背拉鏈，桑水汽則在生活逼迫下解鎖了背后貼膏藥的技能，“用手比劃比劃，找準位置，先固定上方，然后往下一捋。一開始總是貼歪，熟練就好了。”

除此之外，桑水汽還會在宿舍床上做康復性運動。他百度來幾張圖片，告訴我們大概的情況。

每一次彎腰都是一個“洗禮”

盡管還是大二的年輕人，新聞學院的畢扶腰也沒能躲過像桑水汽一樣運動毀腰的宿命。習慣久坐不動的他在體育課的威逼下測完1000米又打了籃球，隨后感到走路腰如針扎，進而擴展到整個腰和腿的“放射性疼痛”。出于未知原因，他在病情初發(fā)后仍勇敢跳入泳池，于是三重打擊最終將他送進了北醫(yī)三院。

畢扶腰同樣收獲了“腰椎間盤突出”六字。

當大家都有腰椎間盤，只有你的突出，“大家都有腰椎間盤就你最突出”的段子就顯得不再好笑。“每一次彎腰都是一次‘洗禮，每一次上床都是一次涅槃。”畢扶腰這樣形容道。

騎車會疼痛，下蹲會疼痛，這些短暫動作尚且能夠忍受，可畢扶腰是一名需要長時間寫稿的新聞人。無奈之下他開發(fā)出了跪著寫稿的技能，以最虔誠的姿勢表達對文字的信仰。“寫作十分鐘，休息半小時。”畢扶腰扶著腰說。

李膨出不久前開始糾結要不要請假去愛豆的18歲生日會，可世事無常，最終她在自家小崽生日前一天請假去了校醫(yī)院。

腰部的異樣開始于一個周二的下午，李膨出向舍友求教姨媽痛和腰肌勞損的辨別方法，“是在后背，尾骨那個位置附近，一條都在疼”。李膨出用手指在空中試圖畫出她感受到的疼痛波形——保持一個姿勢時，疼痛就會緩緩上升，換個姿勢瞬間緩解，繼而開始新一輪的上升。

然而，腰使不上勁時，換姿勢本身就是莫大的挑戰(zhàn)。李膨出平躺在宿舍床上展示她如何換姿勢：“就這樣，緩緩蹭到墻，抓住床欄桿，誒，用肩和腿發(fā)力把自己翻過來。”

在聽聞身邊多個腰椎間盤突出的故事后，她開始嚴肅考慮自己會不會也罹患此癥。最終，她收獲了一個稍有不同的診斷，“腰椎間盤膨出”。

“膨出，嘭！是不是聽起來很萌？”李膨出以高度的樂觀主義精神評論道，旋即又消失了笑容。

“不能笑，一笑腰跟著震動，好疼。 ”

或許腰椎間盤突出不失為男性獲得一段異性人生體驗的好方法，部分女性病友口述證明，腰椎間盤突出或膨出的感受與月經(jīng)期間的腰痛有某些微妙的相似之處。

大三年級的榮保重發(fā)現(xiàn)姨媽走后腰痛遲遲不消，站直則酸軟，彎腰則疼痛，晚上甚至不敢側睡。她在五道口選擇了一家按摩店試圖緩解癥狀，“按摩的師傅按了兩下，欲言又止地說，我這個腰和這個年紀不太符合……”

她說，按摩時，能“感覺到僵硬的肌肉在摩擦，有一個疙瘩，還會聽到聲音”。

盡管被師傅一句話涼了心，出于“好像沒有很嚴重”的心理，榮保重一直沒有去醫(yī)院診斷。她共進行兩次按摩，一次花費200余元，覺得開支太大而選擇和朋友合購了一個總價2000多元的按摩椅。榮保重歡迎病友找她體驗按摩椅。

既非劇烈運動，也非生理期，黎未名的腰痛來得無緣無故。去年冬天，她的腰莫名其妙開始痛，連續(xù)幾個月一躺下就疼，頸椎順著往下劃到腰部最中間，“感覺硌得慌”。

靠著暖寶寶和膏藥度過了2017年寒冬，2018年天氣轉(zhuǎn)涼，疼痛卷土重來。腰痛使她不能久坐，睡不著覺，進而心情暴躁，尤其是當腰椎與頸椎并肩赴難。

“我反正經(jīng)常脖子也不舒服，扭一扭就咔咔響。一直覺得頸椎和腰椎都不好，想過去醫(yī)院，但是沒時間。”黎未名有些自暴自棄地說。

她慶幸年紀漸長自己變得成熟，不再像中學那樣抗拒秋褲。“不然現(xiàn)在腿關節(jié)可能也不好了。”

發(fā)病一分鐘，久坐十年功

人類與腰椎間盤突出搏斗的歷史或許和人類醫(yī)學的歷史一樣長久。在原始文化中，腰椎間盤突出被歸因于妖怪作祟。據(jù)《史記》記載，在黃帝時期，臨床上已經(jīng)通過推拿應對此癥，春秋戰(zhàn)國時期按摩則得到了廣泛應用。被腰痛困擾的不僅是炎黃子孫。約公元前400年，古希臘治療醫(yī)師會在患腰痛的病人腰背部跳躍或走動，期望緩解病人的痛苦。

盡管藥物和理療是目前治療腰椎間盤突出的常用方法，事實上，真正能起到直接作用的是休息和手術。藥物一般只能起到營養(yǎng)神經(jīng)和止痛的作用，而不專業(yè)的按摩甚至可能導致嚴重后果。

“現(xiàn)在好多人喜歡去做按摩，如果想緩解癥狀，最好去正規(guī)醫(yī)院的中醫(yī)科做理療按摩，手法不專業(yè)的按摩不僅不能緩解癥狀，甚至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在極端情況下，突出的髓核甚至可能直接脫掉在椎管里。清華大學臨床醫(yī)學院骨科碩士研究生周久越介紹說，而我不禁按了按腰。

在《人體解剖彩色圖譜》一書中講到，腰椎間盤突出癥是指椎間盤纖維環(huán)破裂后，其髓核連同殘存的纖維環(huán)和覆蓋其上的后縱韌帶向椎管內(nèi)突出，壓迫鄰近的脊神經(jīng)根或脊髓所產(chǎn)生的癥狀。

簡單來說，當長期過度負重或突然壓力增大導致環(huán)裝的一層層纖維破裂，位于椎間盤正中央的凍膠樣髓核就像撕開封口的果凍一樣被擠出。如果被擠出的髓核壓到了神經(jīng)或脊髓，就會帶來強烈的疼痛。這意味著，就算你腰不疼，未必沒有腰椎間盤突出，可能只是碰巧沒有壓到神經(jīng)。

據(jù)周久越介紹，腰椎間盤突出的發(fā)病率和年齡是相關的。隨著年齡增長，髓核中間水分會漸漸變少，在突然受力時，越硬的髓核越有可能把纖維環(huán)頂破，只不過退化的開始要早于想象。在20-25歲，這一退化過程就已開始了，20-50歲的青壯年都是這一疾病的多發(fā)人群。

“腰椎間盤突出的發(fā)病率整體逐漸在升高，發(fā)病的年齡也在逐漸年輕化，現(xiàn)在屬于骨科常見病。”周久越說，他自己也患有比較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我常年打籃球，但是熱身運動可能做得不太充分，再加上手術站的時間比較長——久站椎間盤就一直會有壓迫。”

無論久坐還是久站都對腰不利，只不過對于大多數(shù)腰不再硬的年輕人來說，久坐是最主要的原因。“每天伏案工作的人最好經(jīng)常起來走走，經(jīng)常站著的人時不時要坐下休息，這些都是很好的預防方法。 ”周久越說。

我們祝周久越的腰逐漸康復。

工業(yè)工程系即將畢業(yè)的博士生程社畜拿到某知名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算法工程師的offer后決定持續(xù)關注此篇稿子。雖然他表示，作為男性十分不愿承認今后腰可能會出問題，但進入公司后每天工作14個小時，“我感覺我的腰可能會斷”。對于即將入職的程社畜，薪水、股市和腰構成了他心頭的三重焦慮，新的一年，他擔心這三樣東西哪一樣都硬不起來。

“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的持續(xù)感召并沒有在每一位同學身上建立與良好運動習慣的必然聯(lián)系。畢扶腰、李膨出、黎未名等人都幾乎從來不運動，榮保重回憶自己可以在椅子上連坐八、九個小時，讀博忙于科研的生活狀態(tài)則阻止了桑水汽起身。

某一天，桑水汽在辦公室口渴發(fā)現(xiàn)桶裝水沒水了，環(huán)顧四下沒有旁人，他一咬牙自己換了水。一陣劇痛襲來，隨后他在宿舍躺了兩天。

現(xiàn)在回想，那桶水仿佛重如生活。“不要勉強自己。”他說。

（桑水汽、畢扶腰、李膨出、榮保重、黎未名、程社畜均是化名）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