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臻
在北京電影學院讀博期間至少主演了11部戲,參演了7部戲,做了24個代言,錄了17個綜藝,還順利畢了業——人們不禁感慨,演員翟天臨讀博真的是太容易了。那么,博士應該怎么讀,讀博到底難不難?
容不得耍小聰明
我的一名博士生阿俊(化名)的讀博之路可謂一波三折。
阿俊碩士畢業后加入我的課題組。在他當時的印象中,做科研沒那么難——實驗室有師兄作為榜樣,自己讀碩士期間也發過三篇SCI論文。
我對阿俊說,剛開始時,可以先看一些文獻,隨時把想到的點子記下來。跟我討論之后,可以針對這幾個點子開展初步實驗。一旦發現一個“領先”的實驗點子,就要展開“狂轟濫炸”般的系統研究,把一篇文章“挖”出來。
阿俊開始了初步實驗。他設計出一種催化劑,粗看有些新意,但實驗后發現效果不理想。為此,他反復調整催化劑配方和制備方法,試圖提高催化劑性能,但始終沒有把“死馬”救活。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我并沒責怪阿俊,相反,我理解并鼓勵這種探索精神。
接著,阿俊又開始研究他的另外一個實驗點子。每次我到實驗室問他做得怎么樣,他都說還好。等阿俊積累了一些實驗數據后,我催他把論文整理出來。等了好久終于收到阿俊的文稿,我有些失望——數據量少,看起來輕飄飄。
一個周末的晚上,我打電話催問他實驗進展,阿俊信誓旦旦:“我下軍令狀,保證在兩個月內整出兩篇別的文章。”我急了:“我不要別的文章,我就要這篇文章。”阿俊解釋說,論文整不出來,是因為他提出的反應機理是錯的。我說:“那我們提出一個正確的機理好了。如果你不會,那么讓師兄幫你想一想。”然而,任由我怎么喊話,阿俊在電話那頭一言不發。
到了周一,阿俊終于告訴我,這篇文章寫不出來,是因為樣品搞錯了——合成樣品時,有兩個樣品放在不同的容器中,他把標記搞反了。我當即問他:“你確信樣品反過來了嗎?你怎么記得那么清楚?要不這樣,你重新合成樣品,把正確的結果寫到文章里去。”
幾個回合后,阿俊低著頭說,他處理數據時犯了一個錯誤。他發現通過改進的方法合成的樣品,效果還沒有普通樣品的效果好,便一時糊涂,把兩條實驗曲線對調了一下。直到他做了大量后續測試,才發現圓不上。為此,他晚上睡不著覺,一想到這個事情就想嘔吐。“老師,你還相信我嗎?”他止不住地哭了。
見此情形,我安慰說:“謝謝你告訴我。每個人都會犯錯誤,我不追究你,只要你以后別再這么做。”我告訴他,做科研“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數據結果是好是壞,首先要確保實驗數據是在正確的條件下得出的,這樣才可以放心地用數據寫論文或者通過分析數據來調整實驗方案。而且,做科研要以論文為階段性目標,不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得到階段性數據后,如果發現實驗效果不好,“小船調頭快”,可以果斷放棄,轉而做別的實驗。如果發現實驗效果還行,有希望在開展后續實驗后發表一篇“管畢業”的論文,那就應該“一桿撐到底”,堅持把實驗做完。數據結果好,就把論文發在好的期刊;數據結果不那么理想,就發差一點的期刊,只要數據沒有造假、文章是認真寫的就行。實在不行,把數據寫到博士論文里,也能算一章的工作量。
然而阿俊“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后來的日子里,他經常在實驗樓外面抽煙,晚上回寢室睡不著覺。我找他談話,他就像遇到了催債人,避之不及,甚至一直沉默。他糾結于失敗的實驗和逝去的光陰,不愿意整理論文。直到有一次,阿俊從師兄那兒得到一個經過初步嘗試證明可行的實驗點子,這才看到了希望,但此時他已耽誤了快一年的時間。
內心不能“喪”
以第一作者身份發表13篇SCI論文,先后獲得新生一等獎學金、國家獎學金、復旦大學優秀學生稱號、光華自立獎、高廷耀獎學金、國家獎學金(再次獲得)……在旁人看來,我課題組的小張讀博很容易,但背后的故事并沒有這么簡單。
2016年春,小張從上海一所高校碩士畢業。進入我的課題組后,小張頓時有種落差感——他以前跟著學院院長讀碩士,組里儀器應有盡有,可我課題組的儀器他大多用不上,因為彼此的研究方向不大一致。這兩間不大的實驗室還是我跟另一位教授合用的,常常是好幾個學生擠在一塊兒做實驗。更讓小張憋悶的,還在于我的那位同事在《德國應用化學》等高檔刊物接連發表牛文章,而我的課題組“掙扎在死亡線上”——學生發論文非常吃力,為了確保他們正常畢業,有時候我只能把論文投給影響因子不高的學術刊物,希望能早點把文章發出去。
實驗條件不理想、論文難發——遇到這兩個情況中的任何一個,估計很多學生都會灰心喪氣。這時,我給他打氣:“不要有太多顧慮,只要一步一個腳印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我告訴他,我課題組里的博士生小孟和碩士生小林一開始也羨慕別人發有分量的文章,但后來他們在我的指導下做好了實驗,把論文一篇一篇地發了出來,并雙雙獲得國家獎學金和復旦大學優秀學生稱號,找到了理想的工作。“遇到問題是常有的事,關鍵要想辦法解決——沒有儀器,我們可以去買儀器;沒有測試條件,我們就想辦法找校外測試平臺。”
于是,在簡陋的實驗室里,從早到晚都有小張的身影。他一邊做實驗,一邊搜索最新的文獻,思考著科研點子。一旦得到有價值的數據,他就開始寫論文。等新的結果出來了,他就及時把數據加到文章中去。這樣,他進組四個月就寫出了兩篇論文。
然而,論文初稿不甚理想,我開始讓他反復補充實驗、修改論文。時間一長,小張就有了怨氣:“別人不做你說的這些實驗,不照樣發表論文嗎?”“你修改以后的意思不是和我原本意思差不多嗎?”我告訴他,我發表過一百多篇科研論文,也為近百個學術期刊審過幾百篇稿子,我很清楚審稿人會提出什么問題,如果不按照我的意見補做實驗,論文很有可能會被斃。他只能按照我的意見補做了實驗。
論文寫好后,小張一心想把它們發表在影響因子高的刊物上。為了不影響他的積極性,我同意把論文投給他中意的刊物,但接連遭遇退稿。有時候,編輯連送審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把稿子斃了。接下去一段時間,他似乎飽受打擊,只剩下一副軀殼。沒過多久,他板著臉向我鄭重提出:既然在這兒發不出高檔次論文,就希望能兩年畢業,以便到別的地方深造。我以不符合校規為由拒絕了他,他更沮喪了。
于是我找小張談話,說既想把論文發在高影響因子刊物,又要發得多,這就像蹺蹺板的兩頭,是很難兼顧的。“讀博,要先‘吃飽(達到畢業所需的論文數),再‘吃好(開展新課題發表更好的論文)。建立目標也要循序漸進,比如前兩年寫好科研論文,拿到國家獎學金,第三年拿出一篇出色的博士論文、找到好工作,切不可好高騖遠。”
終于,小張認清了現實。他開始擼起袖子加油干,不僅把文章一篇一篇發了出來,更意外收獲了實驗室愛情。提前完成博士論文初稿后,他還得到了一個到排名世界前十五名的高校訪學的機會。在其他同學忙得焦頭爛額時,他乘上了去美國的飛機。
畢業前夕,面對目不暇接的工作offer,小張更理解了我當初的話——“要心無旁騖,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有規律可循
讀博到底難不難?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光從時間上看,碩士畢業后讀博的學制通常為三年,第一年要邊上課邊做科研,第三年要在三月底完成一篇博士論文。期間還要發表畢業所需的幾篇科研論文,難度可想而知。除了學業壓力,學生還要面對經濟壓力、婚姻情感壓力、人際關系壓力、就業壓力等等。因此,有博士生調侃說:“脫的每一根頭發都很寶貴。”
不過,從以上兩個真實的故事中,我們也可以體會到,其實讀博有規律可循。不管學什么專業,打好科研基礎、心無旁騖做好眼前的事情、虛心接受導師的指導,都是必備的因素。我還要特別強調兩點,一是做實驗要有章法;二是做實驗已經很累了,千萬不要再把心搞累。只要掌握方法、調整心態、足夠努力,就能化難為易。至于翟天臨式的“非典型讀博”,我們也只能笑笑了。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