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潤峰
摘要:廣義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倫理旨在肯定人的唯—價值主體地位和價值評判能力,從而把生態環境的保護納入到長遠的全人類整體利益規劃之中。從廣義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解讀電影《荒野生存》,發現克里斯內心存在的有關“求生”和“求善”的矛盾以及他錯誤的處理方式,探討“阿拉斯加之死”的原因,進而確立人類、自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人類中心主義 生態倫理 《荒野生存》
美國電影《荒野生存》中獵殺麇鹿的一幕是那樣地令人震撼:克里斯槍殺了這頭龐大的獵物,并用小刀割取它的內臟。當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城市青年在阿拉斯加的荒野之中用如此原始、野性甚至可以說有點血腥的方式來獲取食物,筆者不免感受到“人”在回歸到自然界的生命形態后對生存的渴望是多么巨大,以至于一切社會給予人類的限定在那一刻都顯得微不足道。然而這一事件卻被克里斯稱為“生來最大的悲劇”,因為他懷著忐忑、不安夾雜著興奮的復雜心情完成了這項原始的求食行為后,卻沒能得到他理想的反饋和給予——鹿肉因為生蛆而無法食用,即使是煙熏也無濟于事。看著麇鹿破碎、扭曲而腐爛的軀體,克里斯不免回想到初來阿拉斯加的時候看見那一群麇鹿奔馳林野的壯美,那樣鮮活有力的生命似乎正蘊含著所謂的“自然”之美,而如今正是自己親手把這扼殺。這時激烈的情感反應已經逐漸安息,細胞深處的原始躁動也慢慢平靜下來,那些長期以來潛移默化烙印在克里斯意識里的知識、經驗、倫理道德,那些用以區別“人”與“動物”的善意和良知,終于浮現出來,成為克里斯心痛和愧疚的原因,也是那句“早知我不會射殺那頭麇鹿”的全部情感來源。
其實這一幕背后藏著一個哲學、倫理學和人類學的經典命題:“人”究竟是作為自然界的動物,還是社會的成員?如果僅僅是作為自然界的動物,“人”的需要就停留在物質層面,即獲得生存的必需品。而當需求上升至精神層面,即人主要作為社會的成員時,追求更高的道德成為整個社會約定俗成的崇高目標。前者筆者稱之為“求生”,后者則稱之為“求善”。縱觀克里斯這一路以來,多少人好言相勸,他也對阿拉斯加有著近乎教徒般的虔誠和向往。途中偶爾的溫暖與歡愉也消弭不了他內心對偽善的社會和家庭的反感和想要反叛、逃離的狂熱執念。電影中克里斯反復強調“自由”,筆者并不認為他是在追求所謂“自由”,或者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實際上只是在變相地“求善”,而這種強烈的“求善”欲望正是他所厭惡的精英教育和社會文明作用下的產物。只可惜,他選錯了方式和道路一用“求生”來“求善”——人類兩個不同層面的需求之間的矛盾撕裂了克里斯的生命——“誤食野豌豆”只是二者臨界點的一個具體象征。
回到獵鹿的情節,克里斯因為“求生”而殺鹿,因為“求善”而后悔殺鹿。那一刻,鹿的生死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它的生命,它的存在以及價值終歸是由人類自身的訴求而評判和裁決。試想,如果煙熏奏效,鹿肉得以食用,克里斯滿足了自己的“求生”欲望,他心中的“求善”還會讓他如此難過嗎?筆者認為這時候的克里斯已經在荒野生存過一段時間了,自然的“森林法則”已經開始在侵蝕他曾經接受的那一套“社會法則”了。所以當時的克里斯內心的“求生”已經在慢慢地居于“求善”之上了,在他潛意識里對于荒野之中其他生命的首要批判標準應該是“求生”,而這恰恰與克里斯來到阿拉斯加的初衷相矛盾,這也就不難理解這個理想主義者身上發生的悲劇了。事實上,人類既存在于自然世界也存在于社會世界。然而,由于人類借助科技和工業發展起強大的經濟系統,如城市、鄉村人類經濟系統,與荒野自然生態系統形成鮮明的對照。在人類世界,人的生物屬性被遮蔽,社會屬性被張揚。如今,荒野自然世界在地球上無不受到人類的干擾和影響,因此,美國學者麥克基本發表《自然的終結》專著,揭示地球自然已經被人類自然所取代,未來地球自然世界的狀態和變化取決于人類的抉擇。
基于人類自然的現實,“求生”與“求善”這兩個方位的需求就構成了廣義的人類中心主義(也稱“弱化的人類中心主義”)的兩大核心支點。由此我們可以引申出其在生態倫理學的重要觀點:生態環境保護的最終目的都應是保護人類自身的訴求。人類對自然的終極關懷是要回歸到人類自身,回歸到具備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的能力的“社會成員”身上,而自然界的其他生命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這種能力的具體體現是我們能夠認識到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對自然界所造成的損失,并有意愿去做被損害的其他生命的“代言人”,替它們表達出生命的訴求,并以長遠的全人類整體利益作為價值判斷的標準對此進行理性充分的探討和研究,由此構建出以人類為中心的和諧理性的生命共同體。而這種能力也正是源于人類是有文化的最高級動物:“求生”使我們行使作為動物的本能,“求善”使我們更好地控制這種本能。就比如,捕殺動物來補充人體所需是無可非議的,但虐殺動物的行為卻是與現行的倫理道德相違背的。筆者相信,這兩者在社會領域的有機結合是能有效地實現人類對生態環境的保護,當然前提是要人類社會這個機構的有效運轉能夠得以保障。另外,目前人類正在走向“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自覺時代,但是依然任重道遠,需要更加合理的法律制度來介入,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
在筆者看來,“阿拉斯加之死”的悲劇之所以會發生,正是因為克里斯把“求生”與“求善”的矛盾脫離了社會界,而置于自然界之中。個體的人類面對自然界只是一個以固定的形式存活的生物而已,自我意志和道德的追求即“求善”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森林法則”下沒有任何意義。克里斯作為一個激進的非人類中心主義者,他把自己的社會屬性放在一個非社會的荒野自然環境中,僅僅作為一個人類物種的個體存在。在自然界,克里斯喪失了人之為人的唯一價值主體的地位,同其他生命一樣并不具備所謂的“自然權利”,陷入到被動適應自然的狀態。然而不幸的是,他并沒有經歷其他動物那樣在荒野中的歷史考驗和生存經驗的積累,他的死是必然無疑的。因此,“求生”與“求善”的二元對立只合理存在于以人類為中心的社會領域,存在于一個人類有能力充當“生命代言人”,并且有意愿探討其他生命訴求的理性空間。一旦脫離就會引發悲劇。表面上看克里斯是因為“求善”而來到阿拉斯加,卻因“求生”而死,實際上兩者都是他真正的死因。脫離了社會的“求善”,促成了他錯誤的“求生”;脫離了社會的“求生”,加劇了“求善”帶來的痛苦。在克里斯彌留之際,筆者相信他不僅要忍受身體上的痛苦,內心也飽受著煎熬和悔恨——阿拉斯加并沒有帶給他想要的善意,而他內心存留的善意卻因為遠離親友而令他更加苦痛。在這蒼茫浩廣的荒野和冰原之中,“求生不得…‘求善不能”的痛苦交織在克里斯的余生,而沒有一個生命會因為他的逝去而感到悲傷。
從廣義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下分析《荒野生存》,探討克里斯遠離社會退居自然的錯誤性,不僅是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的思考,也是對這二者之間的價值轉換的思考。因為人類并不能脫離生命和生態的范疇,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對生態倫理的建構也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倫理學大辭典》將“人類中心主義”這樣解釋:“根據人類的價值和經驗解釋或評價宇宙間的所有事物。”這肯定了人類的唯一價值主體地位和價值評判能力,也強調了人自身的健康發展和人類社會的穩定對于評判其他事物價值的基礎性意義。中國自古就有“小隱隱于野”的哲學體悟,深刻地揭示出了隱逸自然而逃避社會的局限性。那么,在人類沒必要也沒可能退回到原始的自然生活的現實前提下,應該安守作為社會存在的本分,明晰人類自身的自然性、社會性和心理性,一方面促進經濟和社會的良性發展,另一方面促進個體性格和心理的健康養成,構建和諧的社會人際關系,進而才能形成良好的生態秩序,以及維護人類整體長遠的利益。筆者想這正是這部電影的最大啟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