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 顧梅瓏
摘要:《我要快樂,不必正常》是珍妮特-溫特森的一部半自傳體的小說,作者通過對自己早年生活經歷的細致描繪,展示了個體成長與自我意識蘇醒的歷程,確立了個體存在的意義之所在。在追憶并再現過往生活的瑣碎細節中,溫特森表現出對愛、生命以及人生的獨特思考,也成就了作者自己的人生哲學。
關鍵詞:《我要快樂,不比正常 》 自我成長 愛 生命意識
珍妮特·溫特森是英國當代極具個性的女性作家,《我要快樂,不必正常》是作者2011年出版的一部回憶錄,作者將自己前半生的人生經歷,分成了四個模塊進行了整理,成長是作品外在的線索,尋愛則是其永恒的主題,溫特森在這部作品中完成了自己對于生命與人生意義的思考。
一、童年創傷下的個體迷失
《我要快樂,不必正常》中的“我”是在一個無愛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叛逆女孩。小說的一開始,描繪的是作者成年后的成名并沒有讓養母感到驕傲,反而十分震怒的畫面,這樣不同尋常的母女關系,可見,作者的家庭關系是十分不理想的。這是因為在溫特森出生后的幾周,便被生母所遺棄,隨后由一對信仰五旬節派的溫特森夫婦所領養。但被遺棄的陰影一直伴隨著她,同時也造成了她的一種心理創傷。養母從小就向她灌輸的是“魔鬼領我們找錯了嬰兒床”的思想,她的存在在別人那里,或者說對這個世界而言,就是一個錯誤。這樣的思想誤區,更使她陷入了個體存在的迷霧之中。孤兒這樣的身份,再加之溫特森幼年時經常被養母關在門外,這樣內在加外在的雙重打擊,便讓她不愿再相信有人會愛原本的自己。所以,不論是幼年還是成年之后,實現個體價值的愿望一直深置于溫特森的心中。作者認為溫特森之所以要找回自我,確定自我作為一個個體而被他人所接受,這是其主體意識的表現。養母溫特森太太,在“我”心中,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她孤獨、冷漠、完全放棄了現實的自己,并將自己交給了上帝,同時,她又領養了“我”,并把“我”視為她唯一的朋友,是她所理想的傳教士的化身。這其實讓“我”很為難,因為“我無論多么貧乏,仍要愛生活,無論怎樣尋找愛,也要愛自己”;而養母“她就是不喜歡任何人,她就是不喜歡人生”。顯然,這與這對母女關系問題是分不開的。首先,養母本身就與溫特森沒有血緣關系,領養溫特森只是在為自己尋找宗教事業的繼承者;其次,因為養母與丈夫一直保持著一種無性的婚姻關系,這種扭曲的夫妻生活,也讓她失去了做母親的親身體驗;最后,養母的母親去世對她的心靈也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所有生活的挫折,將養母推向了生命的另一個極端,她仇視一切,對所有事物都失去信心,所以,她根本無法與溫特森處成一種正常的母女關系。作者認為,溫特森在那樣的環境里成長和生活,迷失是必然的,所以,她必須通過另一種方式去尋找自我。
二、閱讀成長中的自我蘇醒
溫特森雖在童年時期遭受隋感創傷,但并未放棄對自我的追逐。所幸,家庭之外,她發現了書籍,從此,書籍在溫特森的生命里占據了重要的位置。在溫特森的家里,書(除了圣經)同樣是被禁忌的。在僅有的六本書中,托馬斯·馬洛禮的《亞瑟王之死》是唯一“幸存”的,書中關于喪失、忠誠、失敗、認可和第二次機會等等觀念對溫特森后來的生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養母是了解書的“魔力”的,所以當“我”問起為什么家里不能有書,她回答道:“書麻煩的是,你永遠不知道書里有什么,等你知道時又為時已晚。”在養母看來,那是一種無法掌控的力量,它會隨時將溫特森帶離她為之規劃好的那個人生路線,那么她便失去了主導權。所以,當她發現了“我”私自買書并藏在床墊下時,她毫不留情地將它們全都扔了出去并付之一炬。養母一直都是理性的化身,當自己的權威受到沖擊之后,她便果斷將之阻截掉,然而這樣的行為更是加劇了“我”對書的好奇和對現實生活的質疑。
書,是給予溫特森第三次生命的東西。她的生母給了她第一次生命,讓她來到了這個復雜的世界;養母則讓她有著一個理論上完整的有父有母的家庭;而只有書才讓她有了自己的靈魂和思想。在她被趕出家門的那段時間里,每天除了在一輛迷你車上睡覺,在市場打工掙錢,去學校上學之外,就是待在阿克靈頓公共圖書館,按照從A到z的字母順序閱讀英國文學著作。在其閱讀的背后,是溫特森自我意識的逐漸蘇醒,她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去權衡事物的優劣和事情的好壞,并在閱讀中找到靈魂的歸宿。她筆下的自己與書為伴,也是對自己作為一名孤兒身份的一種嘲弄。因無法與現實中的人進行心靈上的溝通,她只能通過文字與書中的人物達成情感的交流,從而完成內心世界的建構。
三、愛的渴求與追尋
在這條人生路上,追尋自己,也是在追尋愛。溫特森對愛的感念,從一開始都與常人有所不同。親情,對于她來說,是相當陌生的,從來沒有人主動給予過她。從小,養母就將她帶入了一個神的世界,這里只有浩大無邊的精神之戀。“我從不相信我的父母愛我。我設法愛他們,但徒勞無功。我花了很長時間去學會如何愛——付出愛與接受愛。”養母終日沉浸在她的宗教事業之中,養父除了工廠和教堂,回家只是為了吃飯和睡覺,三個人的日常沒有任何感情的輸入,家庭生活也隨之脫節。缺乏愛與責任,也是其家庭看似完整實則支離破碎的主要因素。同樣,獲取友情更是難上加難,“即使交到了朋友,我也一定會讓友誼破滅”,個體的心理創傷對人隋感上的影響是巨大的,它很容易將人陷入冷漠、自私和患得患失的境遇之中,一面希望有人能走進她的世界,一面又極力抗拒,將自己封鎖起來。作者曾在她的處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就虛構了“證人艾爾西”這樣一個人物,她亦母亦友,滿足了小說主人公對友愛的幻想,亦是作者自我的精神期待。
愛情是將溫特森的早年生活推向邊緣化的催化劑。十五歲那年,自我意識覺醒后的溫特森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隨后便被發現。這種“離經叛道”的愛情,自然受到了各方的譴責和阻撓,這個時候,溫特森多么希望養母能夠理解她,明白這是她人生的快樂,然而,養母卻反問道:“正常就好,何必快樂呢?”這句話后來也成了作者這本回憶錄的名字。這正是溫特森與養母的人生的本質區別所在。養母的思想是完全受制于社會的綱常倫理的,所有體制外的東西都是不能存在的,人應該理智地生活;而溫特森的所有行徑表明,她是尊崇自我意識的,這是天性使然,她無法抗拒。因此,她毅然地放棄了養母為她安排的人生道路。
獨自走向社會的溫特森,更是深切感受到世間冷暖。當她無意間發現自己被領養文件的時候,也正承受著愛情破滅所帶來的痛苦,一時間,所有的刺激把她帶人了極端之路。“這個人十六歲離家,炸穿擋在她路上的所有壁壘,無所畏懼、義無反顧,她是廣為人知的作家,飽受爭議……她經歷過幾次輕微的精神崩潰和一段精神錯亂時期,但總能平復如故,繼續前進;這個珍妮特·溫特森完了。”生活中的一切一切,一下子將她打回了原形。意識的迷失便是瘋狂,她嘗試著自殺,但沒有成功。“瘋癲能夠看到自己,也能被自己看到。”那個只會將自己帶人深淵的自己,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被分離了出來,溫特森明白,必須學會讓自己獲得重生,重新找回對生命的賞識。
四、回歸生命長河
經歷過苦難的洗禮以及愛的體悟,“我”最終超越了心靈的羈絆,開始領悟生命的真意,這個轉折首先從和生母的重逢開始。溫特森一直暢想著,能與生母再次相逢,解開內心的所有疑問。積攢了所有情緒,她終于迎來了這個時刻。“我不在意。”面對生母的解釋,她淡然地回復。歷盡千帆,溫特森又回歸于平靜。這樣的相遇畫面,迎合了作者的主體愿望,她對母愛的執念,從幻想走到現實,必然會上升到對生命的反思。此時,溫特森發現,她還是慶幸自己是被領養的,命運所有的安排,都有其用意。盡管生活不會完美無瑕,但傷口也不失為一道風景。“傷口是象征,無法被簡化為任何單一的解釋……其中有價值,也有痛苦。”溫特森設想過,若是自己沒有被遺棄,自己也許就沒有機會讀這么多的書,最終成為一名作家。至此,作者認識到,苦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個體生命最重要的意義在于能夠發現自我價值,并將它施展開來。“寬恕會彌補過去,寬恕會疏通未來。”溫特森最后指出這種相遇的情景,其實是她所設想出來的,但這份情感卻是真實的。因為作者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很好地將自己所有的生命感悟傳遞了出來,于細微處,讀者可以清晰地體會到作者是懷揣著寬恕的心去寫這本書的,不光是對生母,對養母亦是。
溫特森一直希望能在自己的故事世界里,追尋到她所向往的那份自由,那份愛。愛是什么?是對自我身份的認證,是對母愛霸權的反叛,是對時間空間的眷顧,是對快樂的積極思考。“世間萬物均有始有終,所有存在的一切都會慘痛地消亡……但我們總會尋找到精神上的慰藉,那并非現實生活中短暫的物質滿足,而是有種永恒的向往和寄托之所在。”透過主人公的眼睛,生活的種種,清晰而深刻,誰也無法真正去將之停留住,遺失過的,擁有過的,都淡化在那所謂的歷史長河之中,只有熱愛生活的人,才細細拾起,將它們編織成故事,讓后來的人們能從中看到屬于自己的那部分。沒有快樂而正常的人生,真的就沒意義了嗎?作者沒有給我們明確的答案。因為每個個體的生命意義都需要我們自己去探尋,去創造屬于自己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