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養女情牽兩家人

◎文/老 孟

養女竟是被拐兒童

2009年底的一天晚上，珍珍吵著讓媽媽教她識字，許順芝順手拿起桌上還沒來得及看的報紙，認真地教起了女兒。忽然，報紙上的一張圖片吸引了她的眼球——那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模樣竟很像珍珍!她仔細一看，頓時驚得大汗涔涔。這是一則尋親新聞，一對來自湖南岳陽的夫妻，兩年前被人拐走了兩歲多的女兒。圖片中的女孩，不僅跟女兒長得一模一樣，就連穿的衣服，也和當日收養女兒時穿的一樣!女兒并非棄嬰，而是一個被拐兒童。許順芝慌忙把報紙拿給丈夫看，劉賽看后也大驚失色——

1976年出生的劉賽和1977年出生的許順芝，都是四川省宜賓市人。2000年初，兩人相戀結婚?；楹?，夫妻倆雙雙來到深圳，進入同一家小型私企工作。有一張巧嘴的劉賽跑銷售，許順芝則負責文案。夫妻倆努力打拼，幾年后，便在深圳全款買了房、車，小日子過得羨煞旁人。然而，外人眼里生活愜意的夫妻卻有一樁難以向人訴說的心事——沒有孩子。去醫院檢查，雙方的生育能力都沒有問題。拼盡全力想生卻懷不上，加上雙方父母三天兩頭地催逼，他們幾欲崩潰。兩人心里都萌生了離婚的念頭。

一次，劉賽陪朋友張偉喝酒。張偉是他曾經的老客戶，因性格相投，即便兩人沒有了生意來往，仍偶爾相聚。多喝了幾杯的劉賽，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婚姻現狀。讓他沒想到的是，2007年5月6日深夜，張偉竟領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突然造訪。張偉開門見山地向夫妻倆介紹說，這個女人是他的遠房表妹，在深圳打工，是個未婚媽媽，現在找了個貴州的對象，近日準備回黔完婚，擔心男方知道她婚前生育過，想將女兒送人。聽張偉說明來意，劉賽夫妻驚愕不已，同時也陷入了糾結。之前，兩人也有到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的想法。女人懷里的小女孩正睡得香甜：微微顫動的長睫毛嬌俏的小翹鼻粉嘟嘟的小嘴，可愛極了!夫婦倆都很喜歡這個孩子。 "求子心切的他們，最終決定留下孩子。為了心安，在張偉的調節下，他們給了女孩媽媽一萬塊錢，雙方約定：以后絕不能以任何借口有任何聯絡!

夫婦倆給孩子取名珍珍，寓意女兒來之不易。半年后，他們回了一趟四川宜賓，辦理了合法棄嬰收養手續，并給孩子上了戶口?；氐缴钲诤?，他們以娘家弟弟過繼孩子的名義，公開了女兒的身份，并專門請客慶祝。珍珍天資聰穎，上幼兒園后又會唱會跳，時常把夫妻倆逗得開懷大笑。每天下班回家后，劉賽的第一件事就是抱過女兒，親上幾口，任由女兒在他面前“耍寶”。許順芝則邊聽著父女倆逗趣，邊在廚房忙活三人的晚飯。一家人其樂融融，夫妻倆的感情又回到了新婚時的甜蜜?？吹綀蠹埳系倪@則新聞，夫妻倆頓感晴天霹靂!怕女兒的親人跟他們糾纏不清，兩人翻出張偉的電話撥過去，卻提示空號。他們又連夜開車去張偉住處，想找他問個明白，可張偉原本的租住處，早已人去樓空。他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張偉騙了!難道生意不好的張偉，做起了人販子?到底是誰拐賣了女兒?他們無法知道答案。有兩條路擺在他們面前，要么跟孩子的親生父母聯系，報警將始作俑者繩之以法，要么，假裝什么也沒發生！

“我們把孩子送回去吧！”向來膽小的許順芝戰戰兢兢地對劉賽說。劉賽不語，把女兒死死摟在懷里。許順芝明白丈夫的心意，女兒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如何舍得?女兒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心頭肉呢!最終，夫婦倆決定假裝不知道女兒的身世。

讓他們憂心的是，兩天后的晚上，電視上再次播出了同一則尋親新聞！畫面上，女兒的照片更清晰，一對蓬頭垢面的夫妻，抱著照片哭的肝腸寸斷。對方聲稱：只要肯把女兒還給他們，他們愿意做牛做馬來償還……原來，女兒的親生父母，已找尋到深圳。在尋找女兒的過程中，有好心人幫他們聯系了當地媒體進行報道。夫婦倆再也坐不住了！糾結了一夜后，兩人決定留下孩子!但不能再在深圳待了。于是，劉賽火速將妻女送上了回四川宜賓的火車，而他自己，則留在深圳 "善后 "。不久，劉賽賣掉房、車，辦好了他和妻子的辭職手續，并跟同事謊稱老家正在開發，想回去分一杯羹，也回了老家。

良心送還“親”閨女

回到老家后，夫妻倆便切斷了與深圳的所有聯系。他們在江安買了一套二手房，而后，又用賣房的余款成立了一個裝修工程隊。在深圳，他就是做各種裝修材料銷售的，因為懂行，很快他們的裝修隊便在江安打開了局面。劉賽早出晚歸，許順芝則做起了全職媽媽，小日子看似又恢復了平靜。

然而，夫婦倆本是善良的人，孩子親生父母痛哭流涕的畫面，總是盤旋在他們腦海!尤其是許順芝，經常半夜夢到對方哭著向他們索要孩子，被驚醒后，她便再也無法入睡。經常失眠給她的身心帶來了很多后遺癥：免疫力下降，經常生病，內分泌失調，整個人像是老了好幾歲，和以前的她判若兩人。

妻子遭受煎熬，劉賽也不好過，每每看到活潑可愛的女兒，他的心里就會生出一種深深的負罪感。當初，女兒的親生父母明明已找到深圳，可是自己和妻子卻自私地帶著女兒逃回老家，這種行為，和那些喪盡天良的人販子又有什么區別?對女兒和她的親生父母來說，這何嘗不是自私和殘忍呢?劉賽內心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有好幾次，他在作業和開車中走神而差點出事。

2012年初的一天，劉賽駕駛三輪車急著給工地送水電材料，在超越一輛渣土車時發生車禍，整個人被甩了出去，造成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劉賽住院治療期間，許順芝雖細致陪護，但總是心神不寧。她痛苦地認為，這是老天對他們的懲罰!如果車禍再重一些，后果會怎樣?那一刻，她品嘗到了一種失去親人的痛苦。她默默祈禱：等丈夫好了，說服他將女兒送回親生父母身邊!

劉賽康復出院后，許順芝再次提出送還女兒。經過一場大難后，劉賽徹悟：能躲過一時的風頭，卻躲不過一輩子的良心債。最終，他答應了。

2012年7月初，珍珍一放暑假，夫妻倆便帶著女兒踏上了尋親之路。途中，他們向女兒坦白了一切，并告訴她： "爸爸媽媽帶你去認親，是因為太愛你，不想你將來遺憾。 "女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幾天以后，夫妻倆按照當年尋親新聞里留下的聯系方式，抵達湖南省岳陽市平江老區的一個邊遠小鎮，但并未見到女兒的親生父母吳寅梁和李鈺燕。輾轉打聽，他們才獲悉，對方早在兩年前回到了吳家老屋。于是，他們又在當地好心人的幫助下，找了過去。然而，眼前呈現的一幕，給了夫妻倆沉痛一擊——

這是三間傍山的老式土坯房，屋里看不到幾件像樣的擺設。一男一女正為一個哭鬧的嬰孩忙得團團轉。奶瓶、紙巾、各種包裝的藥物，滿屋一片狼藉。兩人正是那對在尋親節目里抱著女兒照片哭得肝腸寸斷的父母!害怕弄錯了，夫妻倆又試探地問：“請問這是吳寅梁和李鈺燕家嗎?”“是啊，請問你們是?”對方沒看清躲在劉賽夫婦身后的珍珍，疑惑不已。面對女兒的親生父母，劉賽夫妻愧疚極了，講述了他們是如何收養女兒，又是怎樣在愛與痛中煎熬了幾年，最終決定把女兒送還他們的實情?！皩Σ黄?是我們太自私……”劉賽和許順芝深深鞠躬，誠懇地向吳寅梁夫妻道歉。然后，夫妻倆拉著一直怯生生躲在他們身后的女兒珍珍上前，讓她叫爸爸媽媽。

聽聞對方是來送還女兒的，吳寅梁夫妻蒙在原地，但隨即他們如夢方醒般，一把抱過女兒，喜極而泣。一旁的劉賽夫妻也淚如泉涌……

得知他們也是被人所騙，又不遠千里送還女兒，而今，被打扮得像個小公主般的女兒失而復得，善良的吳寅梁夫妻選擇了諒解?！耙郧暗氖戮筒灰偬崃?，你們的心情我們能理解，如果女兒不是被你們收養，也許這一生我們都別想一家團圓?！睂Ψ降膶捜葑屧S順芝夫妻深受感動，再次為自己的私心感到愧疚。

1980年出生的吳寅梁和1982年出生的李鈺燕，都是湖南省岳陽市平江縣余坪鎮人，2003年相愛結婚，次年底生下女兒珍珍。2007年4月28日，珍珍跟外婆在樓下棋牌室玩耍時走失。事后有目擊者稱，見到珍珍被一個女人抱上了一臺面包車，他們以為是孩子的親戚，并沒在意。女兒被拐后，吳寅梁夫妻開始瘋狂地尋找，為此，他們賣掉了鎮上的婚房，又回到了吳家的老屋。

為寄托對女兒的思念，夫妻倆于2011年7月生下二女兒胭胭，家中才又有了久違的笑聲。但陰云很快又密布在夫妻倆的臉上。2012年春節過后，胭胭被醫院診斷為地中海貧血癥。這個消息仿佛晴天霹靂，把夫妻倆炸蒙了!要根治唯有換骨髓。而當時的條件，父母骨髓因達不到全配不可移植。吳寅梁和李鈺燕都是獨生子女，胭胭唯一的親姐姐又被拐走，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只能采取保守治療。

未泯良知在救贖

看著家徒四壁的吳家，小床上面黃肌瘦的小人兒，劉賽夫婦心中的負罪感越發沉重。他們自責不已，如果他們及時送回孩子，吳寅梁夫婦也許就不會再生第二胎，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苦難！原本打算離開的他們決定留下來，幫助吳家走出困境。

當天，經過吳寅梁夫妻的同意，他們帶女兒珍珍到湖南省兒童醫院血液科，以親姐妹的名義抽取了血樣，希望姐姐的骨髓能移植給妹妹。但天不遂人愿，配型未成功。愧疚不已的他們，不顧吳寅梁夫妻的勸阻，也先后去醫院做了配型，但卻以失敗告終。隨后，他們又代吳家向中華骨髓庫提交了申請，也一直未收到通知。

8月末，已上小學二年級的珍珍又該開學了，為打消吳寅梁夫妻心中的顧慮，許順芝要把女兒轉學到平江，自己也留下來照顧他們，但遭到了吳寅梁夫妻的攔阻：“還是讓孩子回四川讀書吧！孩子給你們帶我們放心，看得出來你們是發自內心疼珍珍，我們眼下這狀況也不適合她的成長?！眳且悍蚱薜恼嬲\，再次觸動了劉賽和許順芝的心弦，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解開了他們心中多年的結。

回到四川后，許順芝把公公婆婆接到了縣城，專門負責丈夫與女兒的后勤，自己又返回了湖南平江。因為，在醫生的建議下，李鈺燕決定用臍血救女，這一方案雖有風險，但也有70%的希望。吳寅梁要外出做工，患病的胭胭和備孕的李鈺燕都需有人照顧。2013年初，李鈺燕受孕成功，妊娠反應強烈，許順芝如親姐姐般地陪護著她。可事與愿違，懷孕不到三個月，李鈺燕被檢查出宮外孕，不得不做了流產手術。

流產手術后，李鈺燕的身體徹底垮了下來，元氣大傷的她，幾乎喪失了勞動能力。許順芝一邊照料著隨時都可能被感染的胭胭，一邊照料著身體虛弱的李鈺燕，忙得分身乏術，但沒人聽她叫聲苦。同病室的人都以為她是李鈺燕的親姐妹。

劉賽夫妻倆經常兩地奔波。2017年春，劉賽在工地上又被鋸輪劃傷左小腿入院，許順芝正準備回四川，胭胭卻因免疫為低下肺部感染，導致重癥肺炎，從平江縣人民醫院轉往了岳陽市人民醫院治療。而偏在這時，在建筑工地上做臨時工的吳寅梁又被掉落的磚塊砸傷了頭部，縫了幾十針，不得不住進鎮衛生院康復療養。扔下行李，許順芝讓李鈺燕好好照顧丈夫，自己則趕往了岳陽，照料胭胭。有她的精心照料，胭胭很快轉危為安。

2018年3月，劉賽的兩名工人在粉刷外墻漆時不慎從高空跌落，一死一傷，為此，劉賽賠付了150多萬的安葬費、醫療費。夫婦倆不得不再次賣房賣車，還欠下外債20萬。雖從2012年至2018的6年里，劉賽夫婦已為胭胭的治療花費了30多萬，但他們仍未停止對吳家的幫助。去年6月，李鈺燕通過微信群友得知，地貧患者可以采取半相合移植，親屬間配型只需達5個點就可進行骨髓移植手術。李鈺燕夫妻喜出望外，早在2012年的配型里，吳寅梁與女兒的骨髓配型就達到了5個點。許順芝夫婦立即帶吳寅梁夫妻到醫院咨詢，消息令人振奮，吳寅梁完全可以通過半相合作為供體給女兒胭胭移植，但醫療花費在50萬以上。可即便這樣，許順芝夫妻還是表示，再難也要想辦法為胭胭手術。

面對他們的大義之舉，善良淳樸的吳寅梁夫妻只能選擇最笨拙的感恩，“哥!姐!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我們的孩子就是你們的孩子，今生今世我們永遠是一家人！”此時的珍珍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懂事的她沒有抱怨，反而感激親生父母的孕育與尋找，感激養父養母的善良與大義!她只希望自己快些長大，好幫爸爸媽媽們一起救治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