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百合花

這是一個令她不斷遭遇問題的季節

那些有秩序的日子，還在那兒嗎？

那顆清靜心、干凈的愛，還在那兒嗎？

這是一個令她不斷遭遇問題的季節

很多問題，她可以

回答，也可以

不回答。她只是

默誦著胡安·赫爾曼的詩句：

“你眼睛的眠床閃耀在一個女人的盡頭”

她越來越敬畏糧食、餐桌、箸筷

在一日三餐的溫熱里

安靜度日。陽臺上的干枝梅兀自開放著

和她一樣守著和平年代

守著自己的小日子，大安寧

隱居的果實

紅棗，蘋果，柿子，石榴……

它們抱著各自的鮮亮，在這個深秋

不約而同地

隱居到我的室內——

自信，婉約，靜靜燃燒的火焰

尊嚴無聲傳遞——

這些經風歷雨后的靜物

讓我慚愧、心虛

它們比紅更紅，遠遠大于一張空心白紙

的意義

安居

蜜蜂巢筑在佛像的左上臂

黃蜂巢筑在佛像的右手腕處

蜜蜂與黃蜂各回各家

相安無事

高大的佛供人仰視

兩處巢穴，也被人仰視

中年婦人

一片葉子，從枝頭

搖落，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

人到中年，她越來越專注于孤獨之美

不再需要被誰引領著穿過夜色中的玫瑰小徑

也不再需要用濃茶趕走倦累的陰影

你對她說起外面的聲色和繁華

她淡淡地說：無雨，也無風

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

當她這么說時，心口輕輕地疼了疼

她快速地側過身去

裝作無意地，揉了揉眼睛

她聽見門口有人呼喚她

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她復制的文本是雷同的物種

督辦者板著臉，翻動蒼白的紙張

她遭遇的問話來自幾個鉚釘一樣的瘋子

她一次又一次

投降給無形的囚籠

她聽見門口有人呼喚她：

出來吧，孩子

你要有勇氣，自己打開這籠門

雪地上的百合花

雪，落在靜寂的

深處。無聲的百合花依偎著雪

她們擁有相同的顏色和氣質

這樣的情境出現在關于一段往事的敘述中

我對此的評價是：白，是一種色彩

而純凈則是一種高度

相對于白，我更喜歡“無悔”

相對于純凈

我更愿深度理解“重新活一次”的意義

如同發生在那個冬天的故事：

雪，下得越來越大

無邊無際的白，漸漸覆蓋了百合花的身軀

一個百合花一樣的女子

在雪地上埋葬，又復活了自己

趕路

經卷上說：路遇暴尸街頭的生靈

要發慈悲心

記不清有幾次路遇橫死的小生命

每次都急著趕路

來不及掩埋那些亡故的肉身

急著趕路的人

裝著半寺白云半寺塵

她放她出來

她撫弄著一枚蓮蓬

她一點點地，剝開它

她從一個綠色的小房間里，剝出一個沒有

完全發育的少女

她放她出來

放出從前的自己

荷從淤泥里長出

花開得那么干凈

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路走，一路想

仰頭看云，突然想起了一個詞：藝妓

低處的污染

高處的

隱忍，與意志。藝妓莊嚴

沒有一絲浮云的輕

中庸

蓮，不偏向他的岸

也不偏向她的岸

此岸。彼岸

影子與影子。勇士與逃兵……他們

有各自的軌跡

不可企及的蓮，開在他們中間

瓦罐

很多年了

它一直沒有被丟棄

它不出聲，卻一直鮮活

深藏著勞動與創造，孤獨與幸福的秘密

很多時候，它大于周圍那些

時髦的

耐不住寂寞的

東西

現在，它已經不僅僅是一件器具

畫面

在一本關于最后事物的年鑒里

有這樣兩個畫面：

一匹飛奔的猛獸

呼嘯著，碾碎了星星

寄存在它腹中的人們不關心方向

有著幾乎同樣的表情

夕陽下，一駕悠閑的牛車

載著兩個相守了大半生的人和兩袋谷物

不緊不慢地

回到他們簡單的屋舍

她回過頭來

我讀經文

她不讀

我說去西方

她，偏往東行

她固執地尋著舊路走

我用力地拽她

她回過頭來

我看到的卻是自己

合影

年輕的他們，從相紙上走下來

相向而行或背道而馳

黑發飄過

那些風風雨雨的日子

后來，他們又回到薄薄的相紙上

黑發染霜

無聲無息

桃花開過

從凋謝的花瓣上

你有沒有辨認出天使曾經的模樣

你愛過的女孩兒

換上了你不喜歡的衣裳

（林榮，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現代禪詩研究會會員。首屆“67度詩歌獎”獲得者。民刊《67度》執行主編。）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