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
士兵情結伴隨他一生。白樺說,他從沒有過單純的狂歡。苦難的經歷使他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帶有悲情色彩。
白樺,原名陳佑華,1930年出生于河南省信陽市。白樺開始接觸文學是在抗戰時期。他的父親被日本憲兵活埋,母親帶著他們兄妹幾個在鐵蹄下掙扎。文學成了他尋找人生道路的火炬。“我最初接觸的是坊間的線裝書,其中有經典,也有史籍。我既希望文學照亮自己,也希望文學照亮別人。戰火曾經焚毀了我的童年時光,戰火又點亮了我的青春年華。”
抗戰末期的1942年至1945年,白樺與雙胞胎哥哥(電影劇作家葉楠,代表作有《唐明皇》《巴山夜雨》《甲午風云》)一起,離開家鄉去潢川就讀初中。白天上學,晚上就在姐姐家的織布作坊幫忙織布。作坊里什么人都有,有逃兵,有被水淹的無家可歸的黃泛區的難民,白樺目睹難民們所受的苦難,創作了第一首詩歌《織工》,發表在《豫南日報》。那年,白樺15歲。1947年,白樺肄業于信陽師范學校藝術科,同年逃離國統區,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與同時代的人不同,我寫的這首詩,寫的是痛苦,不是口號式的,是抒情式的,是很純凈的。那是一個復雜的時代,但是痛苦卻是純凈的。另外,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了,國家好像是充滿希望的,但是又進入了3年內戰,還是讓人十分失望。”白樺參軍后,沒有機會寫文學作品,只能寫一些報道,戰斗故事刻印成畫,發給下邊的連隊,最早是寫快板。宣傳用的快板,都離文學比較遠。
在旅部當宣傳員,白樺參加過多次戰斗,他說到現在他仍然有士兵情結。“戰爭對我的沖擊,我說不清楚。”白樺說,他從沒有過單純的狂歡。苦難的經歷使他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帶有悲情色彩。
新中國成立初期,他隨軍駐守云南邊境;1952年,任昆明軍區創作組組長,在部隊開始了詩歌和小說創作。那時候國家剛剛解放,文學是一片荒漠,青年作家出名也相對容易。1953年,白樺的短篇小說《山間鈴響馬幫來》被改編成電影劇本,次年《山間鈴響馬幫來》在云南拍攝,這是新中國第一部反映少數民族生活、愛情及軍民聯合剿匪的影片,由著名導演王為一執導。此片受到了廣大觀眾的普遍贊譽。第二年,他的另一部反特題材的小說《無鈴的馬幫》又被長影著名導演林農改編,并與朱文順聯合導演拍成電影《神秘的旅伴》。
從1949年到1957年的8年間,白樺寫了一些小說、詩歌和電影。按當時的觀點,有“正確”的,也有不“正確”的。1957年,27歲的白樺被劃為右派、當過好幾年鉗工,在最有藝術想象力的年齡被迫擱筆。一直到1976年,不僅沒有寫作的權利,其中的一半時間,人身自由被完全剝奪。“1957年的挫折使我發誓放棄文學,甚至文字,把所有的筆記、日記全部毀掉,扔掉所有的筆。”白樺說。但是,漫長的日夜過去,風浪稍稍平息,他又把自己終生不渝的戀人——文學,緊緊地擁抱在懷里。他經歷了中國文學回歸的全過程,而在這個過程里,他覺得自己一直都在砧上。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委屈,因為在砧上經受鍛打的人是大多數。
1981年對于白樺來說,是一本沉重的書,這本書是許許多多人用自己痛苦的思索寫出來的。
1980年底,根據白樺的電影劇本《苦戀》攝制成的《太陽和人》,又引起一場全國性的大振蕩。故事里講到黃永玉等一大批劫后余生的中國藝術家,經歷了各種生活的折磨,但對祖國的愛始終不渝,表達了對祖國的愛,是苦苦的愛戀。
當然,《苦戀》最終拍成的電影,已經不是黃永玉的紀錄片,也不是他個人的專題片,是反映了一個群體,表達了“文革”后,藝術界的共同心聲。里邊的很多細節,也是白樺自己生活的經歷。
1981年全年,舉國上下卷入這場沸沸揚揚的批《苦戀》的事件。這一年對于白樺來說,是一本沉重的書,這本書是許許多多人用自己痛苦的思索寫出來的。
他的心中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他不止一次以河流比作文學。“文學像河流那樣,是自由的;文學像河流那樣,又是不自由的。因為自由自在的河流也會屈從于寒冷的季節,因凍結而停滯;也會屈從于大地的地質活動,被迫陷入溶洞,因局限而成為潛流,很久都會無聲無息地埋沒在沒有陽光的地層下。但是,朋友們!聽!河流總在向前涌動著、歌唱著,這就是希望。”
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召開的第四次文代會上,白樺作了一個題為《沒有突破就沒有文學》的發言。第二天《人民日報》用一個整版發表了他的講話。這個發言影響之大,是白樺沒有預料到的。不但巴金、嚴文井、馮牧、陳荒煤等許多前輩作家都給予了首肯,也受到很多大使館的邀請。德國大使館邀請白樺和格拉斯對談,接受德國電視臺的訪問。
1982年,白樺給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寫了一部話劇《吳王金戈越王劍》。這部作品因為以全新的角度重新審視吳越爭霸歷史,引起文化界思想界的巨大思考和爭議。
以往人們所強調的僅僅是在越王勾踐身上體現出的人性光輝,“臥薪嘗膽,艱苦奮斗”。司馬遷都曾經給予勾踐以很高的評價。但是,歷史明明還記載著在勾踐身上體現出的人性的卑劣,卻常被人們忽略。勾踐復國是恢復王位,民眾恢復的才是越國,才是越人的尊嚴。越國滅吳之后,歷史給越國民眾展現的畫面呢?李白有詩為證:“越王勾踐伐吳歸,義士歸來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如今只見鷓鴣飛。”
在白樺的詩歌中流淌著兩種東西,一是“黑夜中的螢火蟲”般的思想,一是對唯美的追求。
一位法國作家曾經這樣問過白樺:“您還在守望著您的理想嗎?”
白樺回答說:“我守望的只剩下了一條底線。”他的底線是,善良的民眾不再蒙冤,不再蒙羞,不再蒙騙。何謂“成熟”一些?白樺給自己定的標準是:可以給后人留下20年的作品。他寫悲劇,是希望警戒后人。白樺說:“有些作家,認為寫作是個人的行為,不需要責任感。我的寫作是有責任感的。”
在白樺的詩歌中流淌著兩種東西,一是“黑夜中的螢火蟲”般的思想,一是對唯美的追求。他覺得詩歌一定要用美的東西打動人心,一定要用思想的力量影響人。我覺得詩歌一定要有思想,一定要把握住時代發展的脈搏,一定要體現時代精神,一定要貼近生活,唯此,詩歌才能給我們以希望,給中國以希望。
白樺的作品,常常使人激情難以自制。他摯戀著自己的祖國,他曾說:
我是一個早熟的熱烈的戀人。……由于對她的愛,我的生命才充滿力量和希望;由于對她的愛,才命運多舛,痛苦不堪;但我永遠天真爛漫地愛她,因為我是那樣具體地了解她,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們的祖國!
白樺去世后,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毛時安在光明日報發表了緬懷文章并在凌晨發出了這條微信:多年的老友,一代才子,詩人、劇作家、小說家白樺,今日凌晨2點15分駕鶴西去。永遠記得他當年的風流倜儻。一路走好,時代疾風中的一株白樺。
(作者系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