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鐵皮房

綠色的鐵皮房是我們在山上休息睡覺的避風港。

在一大片全是白色房子的建筑構局中它顯得如此突兀，從外面望去，一扇門，一面窗，簡簡單單。屋內擺放著六張上下鋪式的木板床，五個人把這本就不大的空間塞得滿滿的，其中有一張床是沒人住的，上面堆滿了各自的行李箱子及雜物，緊挨著窗的位置是一張破舊不堪的黃色木桌，上面擺放著水杯、插座、手電筒等零零碎碎的物件，桌子的旁邊倚靠著一把嶄新的粉紅色掃把，它在那里靜靜的杵著，仿佛在對布滿灰塵并散落著泥巴的地板說著什么。

我記憶中的綠色鐵皮房不是這樣子的——

大概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家還在八棟樓小區的五樓住，我很清楚地記得樓下也有個綠色鐵皮房，起初我并不清楚這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只是看到人們在那進進出出，好奇的心驅使著我有一天終于湊近過去看了個究竟。

游戲機——我心中大喊著！原來綠色鐵皮房內有乾坤。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衣服背景，一層一層的扒開擋在前面的人群，終于見到了秘密所在，為數不多的兩三臺街機并排橫放著，畫面里或是飛機在空中翻騰射擊，或是怪獸在密林中橫沖直撞，而畫面外則是學生模樣的人們在奮力地拍打按鈕，拼命的大聲呼喚。

每天都有很多的小孩、大孩沒事了去投上幾個幣，站在機器前不知疲倦的操縱著手里的把桿，享受著游戲里的世界。印象里那時我是沒有足夠的零花錢的，無奈只能時不時地進去湊湊熱鬧，由于個頭矮小不得不拼命地踮著腳尖看別人玩，就為了一飽眼福。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如今我驕傲的成為了一名光榮的石油工人，穿上了父輩的紅工裝，戴上了頂天的安全帽，接過了前輩手中的“沖鋒槍”，也住上了這獨特的綠色鐵皮房。

與井隊的純白色板房相比，我們的綠色鐵皮房在很多方面則遜色許多。他們是標準的移動式房屋，有標準的保溫層，而我們的綠色鐵皮房保溫功能基本是山寨。有一次，年長的樊師傅想弄清楚它的隔熱層到底是怎樣的，于是選擇它身體一處破損的地方將其剝開，發現兩片鐵皮之間只有厚度不足一厘米的白色塑料泡沫?！耙苍S這薄薄的東西會是新型的高科技材料呢”我心想。

倘若白天沒有太陽，那綠色鐵皮房算得上是御寒保暖的好地方。綠色鐵皮房沒有配空調，取而代之的是一臺油乎乎且沾滿灰塵的“小太陽”——電暖扇，話說后來的愛恨情仇皆由此而來。

前幾天，有太陽的那幾天，陽光溫柔乖巧，給人無限暖意，上帝真是大方，在四川陰雨連綿的日子里給予我們這難得的慷慨饋贈。但沒料到的是，綠色鐵皮房卻成了折磨我們的元兇巨惡……曾經那如少女般羞澀的陽光在屋頂舞蹈后，不經意地穿過綠色的頂板，忽然間像到了更年期一樣發狂似的調戲我們這些男人——瞬間曬透的屋子如灶上的籠屜，蒸汽騰騰，我忍無可忍瘋狂的扒光自己身上的衣物，只剩下那如超人般霸氣的內褲，咬著牙心里念叨：讓我這個上屜的包子先熟吧——也就大概幾分鐘快蒸熟的光景，我干脆放棄了午休，跑到屋外坐到紅色的閑置管道上，享受那如少女初吻般甜蜜的陽光。啊——我仰天長嘯——這是二月四川寒春的陽光，舒服，隨即我又惡狠狠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綠色的鐵皮房，那一定是上帝的儈子手！！

綠色鐵皮房不僅升溫速度讓人瞠目結舌，散溫的表現同樣也是毫不遜色。于是，夜晚便成了另一個噩夢……

油乎乎、亮騰騰的“小太陽”是每晚必不可少的伴侶，可隨之也帶來了讓人煩惱的問題。夜晚來臨，擰開旋鈕，“小太陽”開始正常的加熱，熱量持續的徐徐而上，睡在上鋪的我的體驗，會從舒服的暖，到不需要被子的熱，再到令人發悶的煩躁，最終變成無法入睡的失眠。

因為“小太陽”不間斷的努力工作，屋內的空氣會變得又干又熱又悶，于是每每在入睡前幾分鐘的時候，“小太陽”會被下鋪默契的關掉。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九點，十點……凌晨時分，屋內的熱氣一點一點地被綠色鐵皮房不留情面的驅到外面，寒氣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邊邊縫隙鉆進屋內。黑夜里，我不斷地嘗試讓自己盡快進入夢鄉，一次又一次重復的拉緊薄薄的被角，一遍又一遍的確認我已裹得密不透風了，被子上面還有自己加蓋的一層羽絨服，而正是上面加蓋的羽絨服成了我心里唯一的慰藉。

……

又一次在夜里凍醒～～哆哆嗦嗦！

“鐺——鐺——”突然，有什么聲音隱隱約約傳入了我的耳朵。是什么呢，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刻？被窩里的我一下子沒有了睡意，微微側了下蜷縮的身子，豎起耳朵，帶著疑惑，探尋著剛才聲音的來源。

當那聲音再次傳到耳邊的時候，我猛然意識到了什么，默默的腦海里出現了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風雨、熟悉的臉龐……當畫面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一幀一幀放映的時候，我的臉頰有東西在淌落，我的枕巾亦早已濕透。

是什么讓我不禁淚流滿面？又是什么讓我的身體頃刻間熱血沸騰？其實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是鐵錘敲打鋼管的“鐺鐺”聲！是夜晚風雨中的紅工裝！是高高井架下的安全帽！是一群心中懷揣著中國夢的石油工人們！

寒夜，淫雨里，冷風中，他們依然在堅守，依然在奮斗。為了誰？又為了什么？為了平凡又不平凡的自己，為了家鄉年邁的父母，為了家中愛著的妻兒，為了中原油田的再次輝煌，為了中國石化的美好明天，更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又一滴熱淚劃過臉頰，那一剎間，突然感覺自己無比的渺小，也無比的自慚形穢。我在想為什么這平日里每天都會出現在眼前的熟悉畫面，我會一而再的錯過，是我沒有發現嗎？不，我看見了，但是我的心并沒有看見！

第二天清晨起來，再次環顧了一遍綠色鐵皮房，不由得發覺它分外的可愛起來。

謹以此文獻給奮戰在一線的石油工人們！向他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回憶于四川普光大灣405井第一次住井時的生活片段

寫于2019年初 張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