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天麟于淳熙年間為梅詢編《許昌梅公年譜》,但該年譜存在諸多錯誤,其所載梅詢奏疏多篇原為他人所作,如《乞裁損宮中費用奏》、《乞罷雇珠玉匠奏》原為龐籍奏疏,然陳氏皆編入年譜中。故對此兩則略作辨析。
關(guān)鍵詞:《許昌梅公年譜》;梅詢;奏疏;陳天麟
作者簡介:黃安琪(1994-),漢族,河南新鄉(xiāng)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2017級碩士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8-0-02
梅詢,字昌言,宣州宣城人,太宗端拱二年(989)進士及第。[1]淳熙年間,其鄉(xiāng)人陳天麟為其編《許昌梅公年譜》,然此年譜中所載奏疏有多篇原為龐籍所作,而陳氏均編入年譜中,以之為梅詢所作,《全宋文》等因襲此說。[2]故需對其中奏疏歸屬再行辨析。
一、“天禧元年”載《乞裁損宮中費用奏》系龐籍奏疏
《許昌梅公年譜》中,記載天禧元年(1017)秋八月梅詢向宋真宗上疏望朝廷自修,削減宮中用度,以太祖、太宗朝為準:
臣伏見陜西一路,連年災異,天久旱枯。竊惟彌災消禍,要在朝廷自修。比年費用侈廣,倉庫出納不嚴,內(nèi)中采辦既多,有司憑文上供,然亦無緣鉤較虛實。臣敢請凡乘輿所費、宮中所用,宜耴太祖、太宗朝以為準。況今宿師要害,力戰(zhàn)重傷,所獲功賞,計惟廉??;何為內(nèi)官、醫(yī)官、樂官略無功勛,反享厚賜?故天下目以為三官,亦或 指以為三害。愿少裁損,無厚賚予,惟專以勵戰(zhàn)功,則寇虜不足平也。[3]
然《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載為龐籍所上:
連年災異,天久不雨。臣謂弭災消禍,在朝廷自修。比年費用奢廣,出納不嚴,內(nèi)中須索既多,有司以憑由除破,無縁鉤較虛實。臣竊謂凡乘輿所用,宮中所費,宜取先朝為則。今宿師西鄙,力戰(zhàn)重傷,方獲功賞。而內(nèi)官、醫(yī)官、樂官無功,時享豐賜,故天下指目謂之“三官”。愿少裁損,無厚賚予,專勵戰(zhàn)功,敵宼不足平也。[4]
經(jīng)考,此奏疏應非梅詢所上,而是龐籍所上。理由如下:
天禧元年(1017),梅詢確被任命為陜西轉(zhuǎn)運使,歐陽修所書梅詢墓志中言:“天禧元年(1017),復為刑部贠外郎、陜西 轉(zhuǎn)運使。”[5]《陜西通志》中也記載真宗時梅詢曾任陜西轉(zhuǎn)運使。[6]此外,天禧元年(1017),陜西確有旱災,《宋史·五行志》載:“天禧元年(1017),京師春旱,秋又旱。夏,陜西 旱?!盵7]不止旱災,其時災害多發(fā),如蝗災:“天禧元年(1017)二月,開封府、京東西、河北、河東、陜西、兩浙、荊湖百三十州軍蝗蝻復生,多去歲蟄者?!盵8]這些與奏疏所言吻合。然而,僅憑這些并不能將其認定為梅詢所上。
首先,奏疏中所言“況今宿師要害,力戰(zhàn)重傷,所獲功賞計惟廉薄”、“惟專以勵戰(zhàn)功,則寇虜不足平也”[9]均言戰(zhàn)事。而天禧元年(1017)并無重要戰(zhàn)事,僅有撫水州、辰州平亂之事。宋與夏、契丹、高麗、女真等邊鄰均有使者往來相賀,并非劍拔弩張之勢。天禧元年(1017)真宗曾因旱災蝗災憂慮,問李迪何以濟。李迪對曰:“祖宗初置內(nèi)藏庫,欲辦兵復西北故土及以支兇荒。今邊鄙無他費,陛下用此以佐國用,則賦斂寛,民不勞矣?!盵10]由此也可看出天禧元年(1017)宋邊境局勢并不緊張,與奏疏中所言“宿師要害”、“力戰(zhàn)重傷”等并不相符。
其次,除此年譜外,沒有史料記載梅詢上疏諫言裁減用度,獎勵戰(zhàn)功一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宋史》,以及歐陽修為梅詢所書墓志均未提及此事。
如此,由于天禧元年(1017)宋邊境情況與奏疏內(nèi)容所反映的并不一致,加之除此年譜外并無其余史料能夠印證梅詢上書一事,此疏應并非梅詢于天禧元年(1017)所上。而《宋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諸臣奏議》均言龐籍上此疏。
首先,疏中所言“宿師西鄙,力戰(zhàn)重傷”,“專勵戰(zhàn)功,敵宼不足平也”等,[11]顯示與西夏關(guān)系緊張。西夏自景佑五年(1038)元昊繼位后,元昊稱帝,在服飾、制度、禿發(fā)等形式上發(fā)布一系列詔令,與宋對立??刀ㄔ辏?040),宋夏開戰(zhàn),正月,夏攻延州保安軍,宋廷極為緊張,二府三司旬修日亦辦公。這與奏疏所反映出的宋夏關(guān)系是吻合的。
其次,龐籍其時確任 陜西都轉(zhuǎn)運使?!端问贰份d龐籍“徙同州,就除陜西都轉(zhuǎn)運使”。[12]上疏的具體時間,《諸臣奏議》載為康定元年(1040)五月,《宋史》記載為其任陜西都轉(zhuǎn)運使之后,并沒有具體時間。而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所載,“刑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知同州龐籍,為陜西都轉(zhuǎn)運使”,[13]是在康定元年(1040)五月?!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將龐籍上疏一事記在康定元年(1040)五月,但也直言“籍上疏不得月日,本傳在為都轉(zhuǎn)運使之后,今附見,更須詳考?!盵14]
至于疏中所言“連年災異”, 總體來說,北宋時期陜西災害頻發(fā)。而在康定元年(1040)前幾年內(nèi),也有災害發(fā)生:明道二年(1033)“陜西蝗”,[15]寶元二年(1039),“陜西及晉、絳州人值旱”等等,符合疏中所言“連年災異”。
綜上,在災異和任職等方面,雖然二人均符合奏疏所言情況,但就天禧元年(1017)年和康定元年(1040)的邊境情況來看,康定元年(1040)邊境吃緊,更符合奏疏所言“宿師西鄙,力戰(zhàn)重傷”的情況,故此奏疏應為龐籍于康定元年(1040)五月或之后所上。
二、“天圣六年”載《乞罷雇珠玉匠奏》系龐籍奏疏
《許昌梅公年譜》中載,天圣六年(1028)梅詢曾上疏乞罷雇珠玉匠:
臣近者伏見傳降圣旨,差雇玉工珠匠。微臣疏賤,罔知內(nèi)造服用。然軄在監(jiān)管,茍有愚見,不敢噤伏無言。恭惟 陛下自陟元以來,聲律身度日謹一日,邇無貪好之玩,遠無追索之勞,雖古之圣帝明王未昜能過。唯今水旱相仍,公私俱困,北有契丹之抗敵,西有德明之兇背。尤宜恭儉齊紀,律厲嚴明,惜國用以豐實,制兵威而震糴。臣愚以為不急之服玩,實亡國之妖媒;近奢之器物,誠喪邦之怪孽。宜悉屏絕,以勸天下?!稌吩唬骸安获婕毿?,終累大德?!薄抖Y》曰:“無作滛 巧,以蕩上心?!狈副菹乱曊淦鏋闂壩?,以奢侈為覆車,則天下幸甚。[16]
而《諸臣奏議》則言其為龐籍于明道二年(1033)所上:
臣近者伏見傳降圣旨,差雇玉工真珠 匠。小臣疎 賤,不知所造服用。然而職在耳目之官,茍有愚見,不敢緘黙。恭惟 陛下自纂位 以來,積徳修道,日謹一日。近無耽好之玩,逺無追求之勞,古之圣明未易能過。然今水旱相仍,公私俱困,北有林胡之抗敵,西有元昊之兇狡,尤宜恭儉齊紀律,惜國用以豐實,制兵威而震耀。臣愚以謂不急之服玩,近奢之器物,悉宜屏絶 ,以勸天下。《書》曰:“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禮》曰:“無作淫巧,以蕩上心?!痹副菹乱曊淦鏋闂壩?,以奢侈為覆車。昧死瀆圣,唯俟罪戾。明道二年上,時為殿中侍御史。[17]
兩篇奏疏基本一致。經(jīng)考,此奏疏應為龐籍于明道二年(1033)所上。
首先,從梅詢?nèi)温殎砜?,天圣六年?028),梅詢“復直集賢院,遷工部郎中”。[18]元豐改制之前,工部官階大多數(shù)時候都僅僅是寄祿官,用以確定官員的俸祿、品秩。《宋會要》載:“今尚書省尚書、侍郎至諸司郎中、員外止為正官,以敘位祿,皆不職本司之事?!盵19]其時工部職能基本上被三司取代,梅詢雖任工部郎中,但基本上應該并不負責工部事務,況且內(nèi)廷服用非工部職能范圍。至于奏疏中“職在監(jiān)管”,天圣六年(1028)未有梅詢擔任此類職務的證明。
其次,從宋夏關(guān)系來看,天圣六年(1028),德明當權(quán),德明在位期間,為了解決西夏內(nèi)部弊端,與宋修好。雖一直采取行動充實西夏實力,但與宋并無交惡。松下關(guān)系并不像奏疏中所說“西有德明之兇背”那么緊張。
此外,稽諸史料,未有天圣六年(1028)敕罷珠玉局工匠之事。
如此,此奏疏應非為梅詢于天圣六年(1028)所上。
而從龐籍的任職來看,“耳目之官”、“監(jiān)管”,則正是其時任殿中侍御史的龐籍的職能:“殿中侍御史二人,掌以儀法糾百官之失。凡大朝會及朔望、六參,則東西對立,彈其失儀者?!盵20]從任職情況了來看,時任殿中侍御史的龐籍更符合奏疏中的描述。
其次,從明道二年(1033)的宋夏關(guān)系來看,明道二年(1033)元昊當權(quán)。元昊甫一繼位,即建元稱帝,改服飾,建官制,頒行禿發(fā)令,與宋公然對立。明道二年(1033)的情況符合奏疏中所表現(xiàn)出的“西有元昊之兇狡”。
此外,《長編》則明確記載明道二年(1033)龐籍進言:“時上富于春秋,左右或欲以巧自媚,后苑珠玉之工頗盛于前日。殿中侍御史龐籍言:‘今螽螟為災,民憂轉(zhuǎn)死,北有耶律,西有拓跋,陛下安得不以儉約為師,奢靡為戒,重惜國費,以徇民之急!上深納其言?!盵21]時間、起因都十分明確。
綜上,從二人的任職情況來看,殿中侍御史龐籍的職能比工部郎中梅詢更符合奏疏所反映的情況;從其時的宋夏關(guān)系來看,元昊與宋的公開對立更符合奏疏內(nèi)容;而從其余史料所載情況來看,龐籍進此奏疏還可見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等,且時間、起因明確,但并無其余史料可證明梅詢上疏。故此奏疏應為龐籍明道二年(1033)上疏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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