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極富表現力的同義疊字運用是《詩經》中嫻熟圓滑的語言技巧的重要表現之一,不僅彰顯了先民的創造性,同時將疊字特有的狀物摹聲、傳情達意之作用發揮到了極致。本文對《詩經》中數量豐富、范圍廣泛的同義疊字從意義、詞性上加以分類,對其絕妙的藝術魅力進行了大致的分析。
關鍵詞:摹狀;抒情;擬聲;同義疊字
作者簡介:羅婧瑜(1999-),女,漢族,四川南充人,就讀于四川成都西華大學,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教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8-0-02
《詩經》作為中國古代詩歌語言藝術的一座寶庫,展現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期500多年間的社會風貌。在對《詩經》的品味解讀中,我們總能感受到文字之間自然流露的真情實感和獨樹一幟的藝術魅力。而同義疊字的精妙運用充分體現于《詩經》篇章之中,是《詩經》擁有膾炙人口的語言感染力的重要原因,為《詩經》豐富而優美的語言奠定了基礎。
一、同義疊字的含義及在《詩經》中的運用
(一)同義疊字的含義
所謂同義疊字,是指詞義相同而又有差別且字形不同的一組疊字。關于疊字的學說,王力先生在《漢語語法綱要》里從構詞的角度作出了定義:“相同的兩個字重疊起來,成為一個單詞”[1],如“泣涕漣漣”“言笑晏晏”。同義疊字的大量出現,正是疊字趨向成熟的標志,體現了藝術修辭和常規修辭的融合,增強了詞語的可選擇性,以字形不同的疊字來表達相同或相近的含義。
(二)同義疊字在《詩經》中的運用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中對景物的描寫就通過疊字來進行了描述:“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艷;‘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嚶嚶學草蟲之韻。……兩字窮形,并以少總多,情貌無遺也。”[2]然而《詩經》中豐富的疊字運用中還有一個突出特點是同一事物可以用各種不同的疊字來修飾,即善用同義疊字來狀物抒情。
二、《詩經》中同義疊字的類型
(一)從意義看《詩經》同義疊字
1、摹狀
“每首詩都自成一種境界,無論是作者或者讀者,在心領神會一首好詩時,都必有一幅畫境或是一幕戲景,很新鮮生動地實現于眼前。”[3]主題的表達離不開對物景的描摹,二者只有相互交融,才能做到情與景的合二為一,達到詩歌的至善至美之境。《詩經》通過疊字對事物進行的描繪達到了惟妙惟肖,給人以身臨其境觀景之感。
(1)表示植物茂盛的樣子
萋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周南·葛覃》)“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小雅·出車》)“有杕之杜,其葉萋萋。”(《小雅·杕杜》)《毛傳》:“萋萋,茂盛貌。”
莫莫——“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周南·葛覃》)“莫莫葛藟,施于條枚。”(《大雅·旱麓》)《詩集傳》:“莫莫,茂密貌。”《詩經譯注》:“莫莫,茂盛貌。”《詩經今注》:“莫莫,茂密貌。”
芃芃——“芃芃黍苗,陰雨膏之。”(《小雅·魚藻之什》)“芃芃棫樸,薪之槱之。”(《大雅·棫樸》)“我行其野,芃芃其麥。”(《鄘風·載馳》)《毛傳》:“麥芃芃然方盛長。”
(2)表示水勢浩大的樣子
彌彌——“新臺有泚,河水彌彌。”(《邶風·新臺》)《毛傳》:“瀰 瀰 ,盛貌。”
浼浼——“新臺有灑 ,河水浼浼。”(《邶風·新臺》)高亨注:“浼浼,水盛貌。”
湯湯——“淇水湯湯,漸車帷裳。”(《衛風·氓》)“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齊風·載軀》)“沔彼流水,其流湯湯。”(《小雅·沔水》)“鼓鐘將將 ,淮水湯湯,憂心且傷。”(《小雅·鼓鐘》)“江漢湯湯,武夫洸洸。”(《大雅·江漢》)《毛傳》:“湯湯,水盛貌。”
2、寫情
《尚書·虞書》云:“詩言志,歌永言。”《詩經·大序》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志”在這里即指情感,所謂“言”即情感的一個重要表現形式之一,亦即抒情方式或途徑之一。[4]《詩經》中的同義疊字描寫了各種復雜的情思和感觸,表現了語言節奏與內在節奏的天然契合,使文字具有了極強的抒情性。
(1)形容人物憂愁不安的心理
搖搖——“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王風·黍離》)《毛傳》:“搖搖,憂無所愬。”孔穎達疏:“《戰國策》云:楚威王謂蘇秦曰:寡人心搖搖然,如懸旌而無所薄。然則搖搖是心憂無所附著之意。”
忉忉——“無思遠人,勞心忉忉。”(《齊風·甫田》)“誰侜予美?心焉忉忉。”(《陳風·防有鵲巢》)“豈不爾思?勞心忉忉。”(《檜風·羔裘》)《毛傳》:“忉忉,憂勞也。”孔穎達疏:“憂也,以言勞心,故云憂勞也。”
慘慘——“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小雅·正月》)“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小雅·北山》)“視爾夢夢,我心慘慘。”(《大雅·抑》)鄭玄箋:“慘慘,猶戚戚也。”
(二)從詞性看《詩經》同義疊字
對《詩經》疊字詞性的認識,學術界歷來存在爭論,大致有兩種看法:一種以郭錫良、朱廣祁先生為代表,將《詩經》中的疊字全部歸結為狀態形容詞;另一種則以向熹先生為代表,他認為《詩經》疊字除了形容詞以外還有動詞、名詞等,指出:“《詩經》里的重言詞絕大多數是形容詞,只有五個是動詞,一個是名詞。” 本文認為向熹先生的觀點符合微觀分析。《詩經》中的疊音詞大部分是用來寫景狀物的,其作用在于對事物進行形、神、狀、態、貌的描寫,因此狀態形容詞必然是其主流。但由于對詞義理解的不同,對詞性的認識便會有所差異。由于《詩經》中名詞詞性的疊字僅有一例,即《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燕燕”在此句中作主語,為名詞,本文擬將《詩經》中的同義疊字的詞性分類劃分為三類:形容詞、象聲詞、動詞。
1、形容詞
形容詞性的同義疊字主要是摹情繪景,翻譯為“……的樣子”,在《詩經》中占有最大比例90%,約有40種以上表示相同或相近含義的形容詞性同義疊字,形容描寫的內容也十分廣泛,有描寫水貌、草木之貌等自然之景的,如“洋洋”“蓬蓬”等,有描寫人物心理活動的,如“悄悄”“悠悠”等。
2、象聲詞
象聲詞指模擬事物發出的聲音,約占《詩經》同義疊字的8%。在語言之初,人們就有意識模仿自然聲音創造詞語,到《詩經》時代,模擬聲音的思維與技巧已更為成熟。象聲詞的運用使語言具體形象,給人以如聞其聲、如臨其境的實感。《詩經》中擬聲的同義疊字可分為4種:摹擬動物鳴叫之聲、摹擬 車行和鼓樂之聲、摹擬 勞動之聲和摹擬大自然風雨之聲。
(1)摹擬 動物鳴叫之聲
①摹擬 鳥聲
關關——“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周南·關雎》)《毛傳》:“關關,和聲也。”
喈喈——“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周南·葛覃》)“倉庚 喈喈,采蘩祁祁。”(《小雅·出車》)《毛傳》:“喈喈,和聲之遠聞也。”
交交——“交交 黃鳥,止于棘。”(《秦風·黃鳥》)馬瑞辰通釋:“交交 ,通作咬咬,謂鳥聲也。”
②摹擬 蟲聲
薨薨——“螽斯羽,薨薨兮。”(《國風·螽斯》)“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齊風·雞鳴》)《詩集傳》:“薨薨,群飛聲。”
喓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召南·草蟲》)《毛傳》:“喓喓,聲也。”
嘒嘒——“菀彼柳斯,鳴蜩嘒嘒。”(《小雅·小弁》)《毛傳》:“蜩,蟬也。嘒嘒,聲也。”
(2)摹擬 車行和鼓樂之聲
①摹擬 車行之聲
檻檻——“大車檻檻,毳衣如菼。”(《王風·大車》)鄭玄箋:“檻檻,車行聲也。”
薄薄——“載驅薄薄,簟茀朱鞟。”(《齊風·載軀》)孔穎達疏:“驅馳其馬,使之疾行,其車之聲薄薄然。”
鄰鄰——“有車鄰鄰,有馬白顛。”(《秦風·車鄰》)《毛傳》:“鄰鄰,眾車聲也。”
3、動詞
在《詩經》中動詞性的疊字不多,僅有五例,同義疊字則僅有兩例,其主要作用是表示動作的持續反復。一是“于時言言,于時語語。”中的“言言”和“語語”皆指許多人連續不停地討論說話,喧嘩不止的樣子;二是“有客宿宿,有客信信。”中的“宿宿”和“信信 ”均指連住幾夜之意。《公劉》傳:“直言曰言,論難曰語”,《有客》傳:“一宿曰宿,再宿曰信”。“言言”、“語語”表示動作的連續,并潛含著主體對此進行評價的主觀色彩。向熹先生說:“……在句法功能上,它們都能作謂語用,后面不帶賓語,但可以受表示處所的介詞結構的修飾,這是跟形容詞不同的。”因此有些學者否認《詩經》中有動詞性的同義疊字,這是不符合事實的。
三、《詩經》中同義疊字的特點分析
(一)數量多,分布廣
自《詩經》的問世,同義疊字異軍突起,其數量之大是空前的,在風、雅、頌中均有分布。由于疊字的具體功能是摹物抒情,古人對自然之景觀、鳥獸蟲魚、宮室廟宇以及生活中的各種聲音都通過疊字進行了描繪,對同一種事物的描寫又通過不同的疊字進行摹擬,因此《詩經》中同義疊字的運用極為豐富。
(二)涉及范圍廣泛
前文提到《詩經》中同義疊字的運用從手法上涉及到 狀形、繪聲、摹色及抒情,范圍上在描摹人、物神態心理上可謂匠心獨運、無所不能,如《邶風·柏舟》中的“耿耿”和《邶風·二子乘舟》中的“養養”形容人物焦慮不安、憂思煩惱的樣子,《大雅·文王》中的“穆穆”形容人物舉止謹慎的樣子等,不同程度上體現了柔美、含蓄、委婉的藝術之美;在狀物上極盡雕琢之能事,如《鄭風·野有蔓草》中的“瀼瀼”形容露水盛多濃重的樣子;在寫景上用不同疊字進行描繪,如《小雅·節南山》中的“巖巖”形容山勢高峻險阻;在擬聲上更是通過同義疊字將各種聲音描摹得逼真細膩,栩栩如生,如《小雅·伐木》中的“丁丁”和“許許”形容伐木聲。這些聲音構成了人與大自然之間優美的交響樂,高超的運用和創造技巧讓人嘆為觀止。
(三)自然靈活
用字或用詞自然是修辭的一個原則。詩之疊字,如“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詞之疊字,如“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曲之疊字,如“側著耳朵兒聽,躡著步兒行,悄悄冥冥潛潛等等,等我那齊齊整整,裊裊亭亭 ,姐姐鶯鶯”。《詩經》中的同義疊字兼有詩詞曲的生動形象與靈活自然之美,如《陳風·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將將,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晢晢。”描寫主人公隱身在“牂牂”“肺肺”的白楊樹下,那“煌煌”“晢晢”的啟明星高高升起,同義疊字“牂牂”“肺肺”和“煌煌”“晢晢”的自然連用對氣氛起到完美的烘托作用,造成了似樂還哀的氛圍遞換、變化的效果,做到了“復而不厭,賾而不亂”,“亦即自然”。
四、結語
總之,同義疊字在《詩經》中的運用,不僅增強了詩歌語言的形象性,加深了語言的音樂性,并且豐富了漢語詞匯,對后世詩歌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為語言藝術創造了豐富的經驗。同義疊字作為一種可取的語言藝術經驗,我們應該更加重視其在當今的創造與發展,賦予現代語言更加濃厚的生命力,學習自由靈活地運用現代漢語中的同義疊字,提高我們的語言藝術水平。
參考文獻:
[1]草根文學.詩經語言藝術探美[EB/CD].2011-01-29/2018-11.26.
[2]劉勰.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1977.
[3]朱光潛.詩論[M].北京.三聯書店.1998:49.
[4]王冀.《詩經·國風》中疊字淺析[J].修辭學習.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