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慈
摘要:《傷逝》是魯迅先生唯一部描寫愛情的作品,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在今天同樣也值得我們思考。本文試從尼采的悲劇觀這一全新的角度來分析《傷逝》中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悲劇,并探討其愛情悲劇給我們帶來的啟示。
關鍵詞:尼采;悲劇觀;《傷逝》;愛情悲劇
一、尼采的悲劇觀
(一)悲劇的產生極其本質——二元藝術沖動
尼采對希臘悲劇精神本質的探求,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詩學或美學的界限,他借用希臘神話中的日神阿波羅和酒神狄奧尼索斯來說明悲劇的起源和本質。“日神與酒神是自然本身的二元藝術沖動,日神是個體的人借外觀的幻覺自我肯定的沖動,酒神是個體的人自我否定而復歸世界本體的沖動。”[1]希臘人時常感到生命的痛苦,為了獲得生存的希望,他們塑造了光輝的奧林匹斯諸神形象,以期用美的幻想來對抗痛苦。自此,原始的恐怖秩序,在日神光輝的照耀下走向和諧和有序。這一秩序建立在美和適度的原則上,但酒神“提坦的”和“蠻夷的”沖動,不斷打破這一原則,不斷打破日神的美好幻象。日神因素不斷抵制酒神的原始野性,而酒神以永恒的生命沖動“迸發出勢如破竹的呼嘯”(1),不斷揭露隱蔽在幻象之下的痛苦的根基。“悲劇就是在這樣在日神與酒神的斗爭與和解中產生的。”[2]
(二)悲劇的效果——反悲觀主義
尼采認為悲劇雖然揭示了痛苦和毀滅,但其目的并不在于否定生命,而在于肯定生命、肯定痛苦和毀滅。“雖然人生是痛苦的、命運是悲慘的,但是通過悲劇的狄奧尼索斯精神,生活便是快樂的、富有意義和價值的。”[3]明知人生是痛苦的,路途是坎坷的,但仍要努力地爭取,砥礪前行;面對強大的敵對勢力,仍然充滿信心,敢于犧牲,同命運作斗爭,這也許就是尼采悲劇觀中的積極因素,即一種反悲觀主義精神。在尼采的眼中,生命是應該肯定的,痛苦也是富有價值的。
二、從尼采的悲劇觀分析《傷逝》
(一)看《傷逝》的愛情
《傷逝》以手記的形式,描寫了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故事,記錄了他們的相知、相愛以及最后避免不了的離散,向我們展示了一段愛情悲劇。
20世紀20年代新思想的引入和傳播,激起了一大批知識分子的覺醒,他們強烈要求反對封建傳統,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涓生和子君便是其中的代表,受新思想的感召,涓生和子君有著共同的理想追求,他們不可避免地相互吸引。他們在會館見面時,“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2)他們一個愛講,高談闊論;一個愛聽,并時常予以“補足”和“糾正”。思想的碰撞與靈魂的交流帶給他們帶來幸福與愉悅、和諧與融洽。
半年之后,在親朋好友的極力反對之下,他們依然選擇了同居,并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他們的行為于當時社會的其他人而言是逾矩的,是難以忍受的,他人也就生出了破壞之心,向局長告了密。自此,涓生失去了工作,他們失去了經濟來源,生活陷入了拮據,生活難以為繼。子君也不似以前了,她早已不讀書了,她的功業“仿佛就建立在這吃飯中”,性格也變得怯弱,昔日的勇敢無畏更是蕩然無存,變得日漸平庸。物質生活難以為繼,精神世界失去了共鳴,這使涓生不滿、憤怒,進而絕望于愛情。最終,涓生向子君坦露了自己已經不再愛她的事實,而子君在被她父親接走之后,便死在了這無愛的人間,死在了眾人的唾棄中。涓生與子君的愛情以悲劇收場,走向了“傷”與“逝”。
(二)談《傷逝》的愛情悲劇
既然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是一段悲劇,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用前人的悲劇觀來加以關照呢?現在,我們試著從尼采的悲劇觀這一角度來分析《傷逝》的愛情悲劇。
20世紀20年代,當時的社會新思想才剛剛萌發,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社會視自由戀愛與結婚為傷風敗俗。涓生和子君知道前路的艱難,也預料到了親朋的反對與周圍人的冷眼。但兩顆心靈想要更加靠近的渴望,以及對日后幸福生活的想象,給了他們同一切反對因素戰斗的勇氣,他們毅然地結合在了一起。他們知道生活的不易,前路的難行,故而通過想象賦予生活以神圣美好之象。這也就是尼采所想要表達的:我們人們時常感到生存的永恒痛苦,故而召喚日神因素進入人生,以產生美好神圣的幻想,使人生值得一過。
涓生與子君同居以后,幻象下的真實矛盾逐漸凸顯出來。涓生失業以后,兩人失去了經濟來源。生活的重擔壓在涓生一人身上,他時常感到生活難以為繼,更覺得是子君拖累了他,以致他難以扇動自己的翅膀,在更開闊的天空中翱翔。同居后的子君將她的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操持家務上,將涓生作為人生的唯一依靠,書也不讀了,以往豁達與無畏的性格也被生活磨滅得一干二凈了。物質基礎與精神生活的雙重破滅,使涓生與子君的愛情走向終結。涓生經過內心深處的思索與糾結,決定正視他與子君的愛情,他打破瞞與騙的精神迷夢,說出了“不愛”兩個字。
日神因素不斷排斥酒神因素進入人生,而酒神沖動最終會打破日神美的外觀的幻覺。涓生與子君懷著對未來的向往與期望,結合在了一起。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危機最終打破了他們對愛情的美麗構想,他們的愛情走向了失敗的結局,愛情悲劇由此產生。
(三)論《傷逝》愛情悲劇的啟示
尼采將悲劇看作肯定人生的藝術,認為悲劇的作用在于激發人的生存意志,使人生富有意義。而這也恰好是魯迅先生通過《傷逝》想要傳達的意旨。《傷逝》通過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悲劇,表達了魯迅先生呼喚“真的人”出現的愿望,他希望我們“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3),沖破悲劇的束縛,去探求真正的人生,去尋找社會的前進之路。
中國人一向缺乏正視各方面的決心和勇氣,持守著他們的怯弱與愚昧,靠著“瞞與騙”暫續殘存的舊夢。社會迫切需要“真的人”的出現,這時中國國民性的醫生魯迅先生派出了涓生作為代表,以期給久病的社會帶來一劑良藥。涓生打破“瞞與騙”的精神迷夢,說出了“不愛”兩個字,正視了自己的人生與愛情。他作為一個直面慘淡人生的勇士,背負著巨大的壓力,承擔著對子君的自責與愧疚,遭受著周圍的唾棄與冷眼。但痛苦與絕望是值得肯定的,涓生的痛苦與絕望指引著他去探求新的人生之路。
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悲劇,蘊含了魯迅對五四啟蒙運動的反思。“《傷逝》表達了五四一代覺醒青年在社會壓力下的個性解放、婦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的追求被碰碎的悲劇。”[4]魯迅指出個人的解放以及對自由的追求不能從根本上變革我們的社會,他將批判的矛頭指向了整個社會制度和經濟制度,以啟示廣大青年擺脫個性解放和個人奮斗的束縛,探索新的道路。悲劇的作用在于從悲劇中尋找反抗悲劇的力量,《傷逝》中子君與涓生的愛情悲劇,啟迪著以涓生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去正視社會、人生與愛情,去探尋隱藏著的悲劇根源,并將其粉碎。
生命充滿坎坷與痛苦,“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4),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5)。毀滅之后不是走向絕望,而是去尋找新的可能,這才是悲劇的作用與效果。
注釋:
尼采:《悲劇的誕生》,第9頁
魯迅:《魯迅經典全集》,.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36頁
魯迅:《魯迅經典全集》,第394頁
魯迅:《魯迅經典全集》,第331頁
魯迅:《魯迅經典全集》,第345頁
參考文獻:
[1]尼采.悲劇的誕生:譯者導言.藝術拯救人生.[M].周國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5.
[2]譚麗麗.試論亞里士多德和尼采的悲劇觀[J].北方文學(下半月),2011 (01):135-136.
[3]岳娜.淺析尼采的悲劇觀[J].文學界(理論版),2011 (07):152-153.
[4]逄增玉.為誰而悲,傷逝什么——《傷逝》主題與人物形象的復合性與魯迅的思想裝置[J].魯迅研究月刊,2017 (09):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