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銘
什么是學校好的發展模式?或者說,什么是好的學校教育?
我國眾多大城市中的示范校設備精良,理念先進,無疑代表了我國基礎教育的高水平,這些都是好的學校教育的典范。但這是不是好的學校教育的唯一模式?
三十多年前,時任北京四中校長劉秀瑩出國考察,在瑞士訪問了一所山村小學。這所學校只有一位老師,二十幾個年齡不等的小學生(不知他們是不是“留守兒童”)。師生為迎接客人呈現了一臺精彩的民族風情表演,老師和孩子們同臺演出,其樂融融。這場演出給考察團留下深刻印象。劉校長說,看得出來,孩子們很幸福,發展很全面,這就是好的教育。
浙江省溫州市永嘉縣有一所鄉村小學,只有二十幾名學生,幾乎全是留守兒童。學校沒有豪華的教學設備,沒有現代化的實驗室,只有一座兩層小樓。這樣一所鄉村小學有什么資源?但是在校長朱利峰的眼里,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是課程。他們開發出“山水田園課程”,讓孩子們從大自然中學習。校園里的楊梅樹是孩子們自己種的,每年收獲果實是孩子們最高興的事情;孩子們研究螞蟻,發現了以前不知道甚至書本里也查不到的知識;孩子們研究山上的植物,還發現了網絡詞條中的錯誤。這些留守兒童幾年里在科技比賽中頻頻獲獎,他們從學習中獲得了樂趣、成就和自信。這所學校的設備是簡陋的,但孩子們是幸福的。他們不一定能上大學,但教育改變了他們的人生態度,有些畢業后去打工的孩子也發展得很好。我相信這樣的學校還有很多。
沒有好的設備不一定就沒有好的教育。好的教育的關鍵是看人,看師生過怎樣的教育生活,看師生能否從教育生活中享受幸福。我不否認辦學條件的重要性。今天,我們高度關注教育公平。但教育公平是不是要把學校變成同一模式,去追求同一目標?是不是要用優質校或示范校的模式來辦普通校,用城市學校的模式來辦鄉村學校,用技術手段讓不同地區尤其是偏遠地區的鄉村學生一起聽大城市教師講課?這樣推進教育公平的效果還有待長期考察和研究。實現教育公平是要把每一所學校辦好,但好的方式不同,好的標準也不同。如果非要有一個普適標準的話,那就是要讓孩子們獲得發展,感到幸福。如果學生僅僅是獲得發展,而感覺不到幸福,那么這樣的學校也不能算是一所好學校。
我曾和一位鄉村中學校長討論如何辦學的問題。這所學校有近百名學生,全部來自周邊村莊。學生的個體差異明顯,不僅表現在智力上和學科基礎上,還表現在生活目標上。他說,學校堅持立德樹人,努力使學生學業水平達到國家規定的合格標準,這是必須的,也是能夠做到的,但我們要不要去和別的學校比拼平均分?我們和其他學校尤其是生源基礎好的學校比拼有何意義?我認為,淡化分數比拼,拿出一些時間,創造一些條件,促進學生的個性發展,才是這類學校的生存之道。
我知道實現這樣的想法是有困難、有阻力的,困難和阻力主要來自現行的學校評價標準。把統考分數排名作為唯一標準來評價學校,最簡單、最直接、最好操作,但最不科學,對學校和學生的傷害最大。用比拼分數來評價教育成效,認為這樣才能調動學校和教師的積極性,是最落后的管理理念和方式,其結果是學校和教師工作越積極,學生主動生動活潑多樣的發展就越難實現。
2018年,中國教育學會高中教育專業委員會開展了“常態學校發展案例”的調研,湖南省長沙市長沙縣第七中學的教改實踐引起了我們的關注。幾年前,這所農村普通高中組織了一個教改實驗班,進這個班的必須是被認為升學無望的學生。這個班的課程并不針對升學考試,比如:要求學生每周讀一本書,看一部電影,寫讀后感和觀后感;鼓勵學生開展營地活動,促進班級建設;鼓勵學生成立社團;鼓勵學生開展社會公益活動;班級完全交給學生自主管理;不少課讓學生自己來講,等等。這是一項基于師生關系改善的教改實踐,概括為“RISE”:廣泛閱讀(Read)、自主管理(Independence)、服務改變態度(Service)、重視體驗學習(Experience)。幾年中,學生表現的越來越主動,越來越獨立,越來越自信,也越來越快樂。高考中這個班的升學率竟然達到甚至超過全校平均水平。更重要的是,學生們帶著積極、樂觀、熱情和自信走進大學,或走上工作崗位,去開啟新的生活。不為高考卻贏得高考,是因為他們的實踐符合教育規律。在2018年中國教育學會學術年會上,該班班主任陳燦老師發表了題為《帶給學生遠行的力量》的演講,講述這群不為考試而學的孩子們的成長故事和生活夢想。這個演講帶給我們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
(編輯 孫金鑫)